《穷农遇珍》芳泽素修

7、对待朋友的定义

　　课上一半，京甲才敢小心翼翼回头，仔细认真地看了看向敬与，怕正遇他的目光，未敢多看，他正低头写字，脸上似乎挂着些苦恼和失望。
　　向敬与，如洁白花朵一般的少年，他身上的白色校服时刻白净，似乎沾染不上风尘。
　　他曾是她的希望。她曾让京甲感激命运并没有太薄待自己。只是如今，他在她的世界里，已经变得突兀。
　　向敬与，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在这次偷窃之前，她就产生过这想法。在心里对他说了千万句的对不起。她已哭不出来，心脏整个钝痛，似乎压抑得不能呼吸。
　　懵懂之时她对于朋友有积极的定义与期待：即便不如伯牙子期那般至交，也应肝胆相照。
　　可是现在，她再也没有那般单纯的心境。有人告诉过她，学校是“单纯”的最后一站。她十分赞同“门当户对”的原则，认为朋友间也该如此，相差无几的人彼此间才能更好的探索和延伸。她现在对朋友是彻底消极的，哪怕一个镜像的自己赶来说想与自己做朋友，都不一定会接受。只想遵循自己内心那个单一的声音。
　　但说实话，在内心里，向敬与并不单纯是朋友，他们互相心知。
　　可向敬与对自己，是喜欢，而不是爱吧。
　　因为她很分得清爱与喜欢的区别。在学校男女之间的爱慕顶多算喜欢，不会是爱。喜欢相之于爱，最简单的区别，应该是喜欢会消失，而爱永远不会。
　　所以“我爱你”最根本的含义是深刻的，不成熟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说这三个字。
　　起初的爱，来自生命，来自血缘。她确定的爱人，如今只有一个，那便是思齐。
　　对向敬与的一点喜欢都曾让她矛盾，对他的喜欢多一分，对思齐的爱，好像就会少一分。因为她的心大小有固定，容纳这个便放不下那个，在乎这个便会忽略另一个。俗话说，人心不能二用。
　　她想过，一毕业就与向敬与分道扬镳。这自私对向敬与不公平。
　　但世界上有几件公平事？更何况是一段迟早无疾而终的感情，未来无定数，且此刻的她已偏离轨道，行驶到了灰暗处。
　　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自己承认，她从未爱过向敬与。

　　好在终于熬到周末，可以回家了。从思齐那通电话到现在，京甲简直度日如十年。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铃响，她便奔出教室。
　　向敬与站起身，只看到她如烟般影子，他若有所思，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不一会儿，他转头看向窗外，见京甲跑向宿舍楼方向，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吃饭。
　　他环望教室一周，赶忙叫住那位即将走出教室的女同学，把他早在课间买好的面包、牛奶递给她：“请你帮我带给京甲，好吗？”
　　女生不情愿地接过袋子：“你对京甲可真好。”脸上带有不理解的表情，语气带有几分讽刺。
　　“谢谢你。”向敬与由衷地感谢。
　　女生见状，把刚要脱之于口的不平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有什么值得被苛责的呢？
　　“你放心，我会带给京甲的。”女生眯着眼，温柔地笑。

　　宿舍里，京甲已经整理好要带回家的书包，端着盆子准备去洗衣服。
　　刚刚那女生叫住她，把袋子举到她眼前：“京甲，你先吃饭，这是向敬与托我带给你的。”宿舍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眼里有话。
　　京甲接过袋子简单道谢，面包蘸纯牛奶，老奶奶吃法，是她最爱。可她放在床边，准备先去洗衣服。
　　“京甲，你凭什么这样对待向敬与？生气吃醋该有个度，你知道他有多担心你，有多卑微吗？”女生这才把刚刚噎住的话说了出来，宿舍的其他人皆随声附和着。
　　京甲干脆地向她们解释：“我们分手了。”气氛沉溺下来。她与向敬与要好，但从来没说过要谈恋爱。可是大家眼中的他们是在谈恋爱，她只能如此解释。
　　之前没有人叫她解释，现在她必须解释。
　　“因为一个李君儿，她也太小气了吧......”京甲到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仍然听得到她们的话。
　　“可即便这样，向敬与还这么关心她......”
　　京甲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京甲把回家要带的书包放在课桌下，里面是宿舍柜子里几件闲置的衣物和杂物，她只想全部带回去。或许是简单得寻个清净，也或许是她打算着离开？这个答案她自己都不敢知道。
　　她认真听讲，因为充实会让时间无知觉地流过。
　　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老师准备了英语测试，京甲为此兴奋，英语是她最擅长的学科，并且老师说，做完可以先放学。
　　京甲激动片刻，镇定下来，没有听力全部笔试，结果她提前20分钟，全班第一个交卷。
　　班主任觉得不可思议，大体浏览了她最后的作文题，最终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
　　即便是轻手轻脚，“打了鸡血”的京甲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包括向敬与。这是第一次，京甲比他早交卷。之前如果有这样的测试，向敬与交卷后会在门口等她，然后骑车送她到车站，那是他每周期盼的两个人可以完全独处的优美时光。
　　可这次，他比京甲足足慢了一个作文的时间。他看出京甲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心里不自觉焦急起来。京甲离开教室后他埋头写了几句作文，心里盘算着京甲下楼的时间，后朝窗外看，京甲慢慢出现在他视线之内。只见她背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书包往校门口飞奔着，书包里面是什么？小小的她看起来好辛苦啊，可她一点泄气地样子都没有，依然脚步飞快。

　　换乘两辆公交车，终于回到了那座温暖的小村庄，京甲还要走上半个多小时的路才能回家，村庄的公交车是五点钟，她等不到了。夕阳渐没，凉风穿过单薄的校服刺着皮肉，京甲加紧了脚步。
　　“京甲，京甲！”旁边停下一辆汽车，里面有个女人在叫她。
　　京甲疑惑地望过去，那不是女人，是跟她一样的女孩啊，是她的小学的同学以及曾经的好玩伴——美灵。
　　“京甲，上来吧，挺冷的。”美灵趴在车窗上嚷着。
　　京甲望了望前路，又想起她还有迫不及待的事情要做，拉开门上了车。上车坐定，京甲看到开学的是个男人，而且似曾相识，美灵拍拍他的胳膊，命令道：“开慢点。”
　　“刚放学？”美灵转过头来，她像大人，口吻像在询问小孩子。
　　京甲像个害羞的孩子一般点头。
　　“上学真好啊。”美灵感慨。
　　“你不上了？”京甲难以置信地问。自从爸爸妈妈去世，对以前的朋友她没有联系过。
　　“早就不上了，初二就退了，你应该知道我爸那个人。”京甲还记得美灵的爸爸，长得高大魁梧，小时候见到就害怕。他宣扬学习无用论，而且还亲自实践这一论，从小村庄这个小格局看，他爸爸还是很成功的，开饭店还竞选过村委员，总之是个能干事的人。
　　京甲顿时无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两个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想起我们上一次见面，好像是在你爸妈出事后，我去你家看你，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好快。”美灵继续感慨。
　　京甲也记得，那天她失魂落魄，看到美灵出现在家门口，她冲上前去就抱住她，开始哭。她还记得美灵拍着她的背安慰得那几句话：“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还有我。”美灵像他爸爸一样，懂得人情世故，能干大事。
　　她们曾经那样要好，心连着心，美灵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而京甲也都相信。可她们的交集停留在时光某处，再也没有前进过。如今她们相聚这么近，能感觉到亲密，可是也能感觉到巨大的嫌隙在两人之间丛生。
　　美灵在前座眉飞色舞：“京甲，你可能想不到，我要结婚了。”
　　京甲目瞪口呆，美灵得意地指了指司机小伙，“跟他。你还记得他吗？”
　　京甲记得，他是年长她们好几岁的一个大哥哥，但是已经说不出名字。
　　“就是他啊，当时带着我们赶路去学英语，还偷偷带着我们爬山，找泉眼，有时还会欺负我们，发现了泉眼却霸占着不让我们女生喝，后来他们几个男生跑到下游去洗澡，我们才尝到那冰凉又甘甜的泉水。你知道当时他为什么那样做吗？其实是在故意惹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生气......真讨厌。”那个女生与他同龄，不是美灵。
　　京甲微微笑着，想起了以前那个特别爱玩的自己，恍如昨日。
　　“下个月初六，周一，我们办婚礼，你肯定没时间参加。不过能在结婚之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我已经很高兴了。之前我就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结婚不告诉你那岂不是很遗憾？好在今天碰到你，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你在那天肯定会祝福我，对不对？”
　　此时的她们好像心有灵犀一样，京甲知道美灵的真诚，美灵也十分确信婚礼那天，京甲会在远处祝福她。
　　走路需要半小时的路，开车只需几分钟。京甲快要下车了。
　　“京甲，要不今晚到我家吃饭吧，我感觉还有很多的话要说。”车还没停，美灵就开始不舍，“其实我也是难得才回来一次，我们已经搬到绿地那边去住了。”
　　好像没有什么办法能点燃京甲的热情之火。京甲轻声婉拒：“今天真的不行，我得回去给思齐做饭，同时还有点别的事。”这是京甲好不容易等来的休息日，她不想用来叙旧，太奢侈了。“前边下车就好了。”再往前，就不顺路，虽然她们的家离得并不远。
　　美灵并未沮丧：“那你赶快回家。”她能够理解京甲，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京甲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京甲看中朋友，但更看中家人。
　　京甲下车后，美灵也跟着下车了。她走到京甲的身边，凑着耳朵轻声地说：“一切都会好的，京甲，加油，你依然是我的偶像！”
　　本想说谢谢，可却生生咽了回去，对美灵说谢谢，京甲知道她会生气的，最后她鼓起勇气说：“我们有缘再聚。”
　　可是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
　　美灵还嘱咐她：“天黑了，小心点。” 一直一直，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大姐姐，这几句话小时候的美灵也常说，京甲并不怎么害怕走夜路，可天如果很黑，美灵总会亲自送她回去，明明就那几步路，她总执意要送。可送到家门口，美灵要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京甲便又开始担心：“美灵，我也想送你回去......”
　　送来送去，她没有赢过美灵。

　　京甲在夜幕里回头，挥手，直到美灵上了车，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光，她为自己间歇流露的冷淡和无话自责、内疚，还在想——怕是美灵也在疑惑，为什么曾经活泼开朗的朋友如今变得如此胆怯且不善言谈呢？
　　聪明如美灵，她肯定能想到其中缘由，怕是心中也会廪生几分心疼吧！
　　京甲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情绪，推开了家里的木门，灯没有亮，冷冷清清，显然思齐并不在家。她心里嘟囔着埋怨：出门竟不锁门！
　　她走进北屋，拉开了熟悉的客厅灯，虽然一阵类似发霉的尘封气息扑鼻而来，不过她放眼四处还是能闻到那一抹熟悉的味道，心情突然没那么糟糕了。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外套直接穿上，并从橱柜翻出了许久不用的小手电，试了试，还能发出微弱昏黄的光芒，顶着秋寒再次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