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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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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五
酒过三巡,琴狐那较一般人略显圆润的婴儿肥脸上,已经挂了两抹绯红。
占云巾先前怕琴狐冷,还特地给他披了自己的红色斗篷,此刻那斗篷也不知何时落的地,被白雪衬得恰似洒了一地梅红。
上有角灯随风,下有红炉明灭。
琴狐裹了一身暖黄柔光,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瞧坐在对面的占云巾,那双好看的灰蓝眸子眯成一条缝,正像只在狡黠微笑的白毛狐狸。
其实人还清醒着的,偏生在占云巾面前,琴狐总会不自觉少几分刻意的矜持,出口的话语带着些微鼻音,听起来像是在借酒劲儿撒娇,“鄙人赢了!鄙人要听!嘿嘿,愿赌服输啊鹿巾!”
“好,你要听什么?”
占云巾倒意外是那种喝酒不会脸红的人,真算起来,两人所饮酒量并无二致,但琴狐已然是微醺之态,而占云巾则是神志无损,只是略带些满足的笑意看着眼前人,连说话的语气也如往常一般,沉静若幽潭深谷。
琴狐又道,“之前不就说好了?鄙人要是和你喝过一轮,还没醉倒,你就要告诉吾那句话的意思啊——为何要谢吾?”
“嗯,因为,你若是再不来,吾就要思考,是否该与你成为仇人了。”
“虾米?仇人?!”
听到仇人二字,琴狐的身形微微晃了两晃。
约摸怕琴狐一头栽到地上去,占云巾赶忙绕过石桌去扶住他肩膀,“小心。”
“可、鄙人并没有做对不起好友的事情啊,为什么啊……”
琴狐小声咕哝着仰起头,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占云巾,脸上是七分不解,三分委屈。
但微蹙的眉头衬上渲红的面颊,使得那一双灰蓝的眸子更为水润,也让那三分委屈无限放大,成了不折不扣的小怨念,悉数投注在眼前人身上。
占云巾见状叹笑出声,终是再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琴狐柔软的头发,继而解释道,“挚友做不得,亲人做不得,那就只剩下仇人,可以选了。”
“这又是什么奇怪理论?”
“呵呵,无法理解吗?若是不能在一起,那至少也该恢复挚友身份,而你又不来,还躲着吾,吾还能作何想法?毕竟,彼时吾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占云巾轻轻拍了拍他头顶,语气虽是和缓,但又不失郑重地唤道——
“舒龙琴狐。”
琴狐一个激灵,这一声唤宛如一个契机,将他拖入了记忆的深渊。
湍流激水,浮沉随缘。
没有人知道,他昔时载浮载沉随波逐流,耳畔流水之声伴着风吟,送来的不是万里悲歌,而是一人将满腔苦涩尽化作的暖意。
那一句句“记得吗”说得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字字千钧力拔河山,硬是拖着他在无边黑暗里寻着一线光,将他从忘川的泥淖沉沦之中拽了回来。
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
一同记得的还有彼时身后温暖可靠的肩膀,以及那份无与伦比的心安。
那柔声的暖意叩开心扉,并在他心里徹遍云霄,几近成了绝响,纵然深埋,却从不敢轻忘——
再也没有任何痛苦,比得上与你从此,毫无关系。
是了,若挚友做不得,亲人做不得,那就只剩下仇人,才配得上继续诠释这一场羁绊,是深刻得如何镂骨铭心。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许像是这个极有血性,又不太会表达感情之人会干出的事儿?
琴狐一默,攥紧了手中温热的酒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之时,他呼吸也随之一滞。
不会的,占云巾不会真正意义上与自己成为仇人,哪怕留情小筑的那次刀剑相向,谁也没有抱持着真正的成仇之心。
那么,倘若自己真的选择回避占云巾,占云巾所说的这个仇,到底是成谁的仇?是他琴狐的?还是占云巾自己的?
只怕最终,左右无非是又多一笔自我折磨而已。
“对不起,吾——”
并没听到当初的耳语?
并没考虑到那么多?
还是失忆忘记了?
琴狐抖着唇,将所有的借口统统抛诸九霄云外,只说出了思绪中最为真实的那一句,“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琴狐语罢,将酒坛拿过,竟是就着坛口狂饮两大口,一时显得有些沮丧,“吾只是……不知为何,觉得吾很失败呢……”
琴狐干脆往前一趴,将脸埋在桌上,有些懊恼地捶了捶桌面。
占云巾看不到琴狐表情,却看到了他已经蔓延到耳根的绯红,不由得苦笑着伸手顺了顺他的背。
“对不起,是吾让你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吾了。”
闻言,琴狐动了动耳朵,捶桌的动作也停了。
没错,自从清醒,并完整地忆起昏迷中听到的话,琴狐心头就一直有一片疑云笼罩。
毕竟同窗好友、兄弟、挚友叫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此变得不一样了。而要让人无缝衔接两种关系,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就是这个问题,让号称要解尽天下之秘的琴狐心生退意和惰性,一时只想将之掩埋于心,等待时间,佛系化销。
一个字,拖。
反正拖得够久,可能也就水到渠成地解决了?
但显然,这条路如今看来行不通……
莫非要速成?
思及此,琴狐猛然直起身。
把还在给他顺背的占云巾吓了一跳。
“怎么?”
就见琴狐的脸比方才更红了,仿佛他之前喝的不是两口酒,而是两坛,以至那面颊上绯霞满布,“可以,呃、试试吗?”
“……试?”占云巾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如坠十里云雾,不解地问道,“什么?”
琴狐腾得站起,动作大到险些将他坐的石凳带倒。
占云巾定定看着与自己视线齐平的灰蓝眸子,以及那蕴着些水雾的眸光中闪烁之坚定,一时愣然。
然而琴狐并未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下一刻,这双眸子愈来愈近,最终已是近到无法聚焦,随之而来的,是唇畔上软糯温热的触感,以及脑中的一片轰然。
心跳如擂鼓,占云巾下意识拥住身前之人的腰际,尽管足够轻柔,但碰触到那僵硬身体的刹那,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紧张的一颤。
看来,琴狐也并非他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无坚不摧。
与此同时,里屋的屋门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一条缝。
并排坐在门槛上的两个小小身影看到眼前一幕,惊得连本还悬在半空悠哉摇晃的小脚都停了动作。
俩小家伙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发出一个无声的感叹。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