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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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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红泥小炉一捧火,青纱绫罗半尺烟。
滚滚茶烟,香气四溢,惯于拿剑握弓的修长手指将斟好的茶推了过来,那双灰蓝的眸子就在茶雾中看眼前人,水汽氤氲,真幻莫测。
方才被占云巾一番戏谑,琴狐的尴尬之感一扫而空,此刻落得一片宁静,才恢复了点往日没脸没皮的模样,他小半个身子压在石桌上,往占云巾那边凑了凑。
还未及开口,却被对面品过茶的占云巾抢了先。
“伤,可还无碍?”
“啊?无碍。”琴狐顿了顿,补充道,“能吃能跑能睡,恢复七八成了吧。”
“能吃能跑能睡,那是小猪,不是狐狸。”
琴狐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你就是要拐弯抹角骂吾就对了,好你个占占自喜!”
“但能让风霁月在麒麟阁等吾,给吾留口信,能动脑子,说明你还是狐狸,没退化成小猪。”
琴狐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同时有些郁闷。
当初他是料准占云巾收到小狐崽儿的当下,很可能会去麒麟阁找他,所以才干脆赖在天下一品的密室里不肯出来,顺便让风霁月按照自己给的台词演戏,免得占云巾担心他,又能打发占云巾离开麒麟阁。
如此这般,就算是被占云巾瞧出端倪,琴狐也能推脱说风霁月说的是事实,那姑娘脑回路不同常人,并非自己故意躲着他。
毕竟推测若无实证,就也只能是推测,只要风霁月不说漏嘴,占云巾就奈何不了他,到时他照样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光洁溜溜。
一举三得,多么完美。
可如今,占云巾给他设了个套儿,一句话,就让他的完美计画破了局——
如果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策划,那就得承认自己是小猪……
虽然小猪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总觉得还是狐狸更适合自己一点。
“好啦,”琴狐扶额叹气,算是认栽,“就让你再占占自喜一回吧。”
失落的狐狸格外有想让人伸过手去揉揉脑袋,安抚他一下的冲动。
但占云巾的手抬到一半,又转而去拿旁边的茶壶倒茶,掩饰了过去,“为何,躲着吾?”
这话说得看似随意轻松,但入了琴狐的耳,如掷千斤。
琴狐身子一颤,猛然抬头瞪大了眼,愣愣地盯着占云巾看,仿佛头一次认识自己这个毕生挚友。
以琴狐的认知,占云巾从不是一个愿意主动接近他人隐私的人。横亘在占云巾心中那条自我与他人之间的界限,本就比普通人来得深广,占云巾自己更是不轻越雷池半步,很多东西他能用推理就用推理,能用卜卦就用卜卦,当面交流极少或根本没有,这也正是他总给人以距离感的原因。
所以琴狐是笃定了占云巾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当自己面问什么奇怪的问题,这才因执着于狐狸这个形象而轻易认败,想着自己打个哈哈糊弄下,之后的问题之后想明白了再解决,又有何不可?
不可大发了……
懊悔的琴狐不经意间咬了下舌头,像是大脑正在尊崇他此时幻想——恨不得回到上一刻,把自己的舌头吃了。
“嗯?”
见原本神气活现一只狐,此刻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占云巾皱着眉疑惑了一声,以示追问。
这让琴狐十万分觉得,皇鳞一战中脑子受创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个。
“呃——”琴狐呆愣愣地冲占云巾眨了眨眼,脑中只有一片空白,慢了一拍才开始慌不择言。
“哦!吾没呀,只是一时忘了卜居瑞雪要怎么走了……”
这理由,假得实在惨不忍睹。
琴狐自己当然也意识到了,于是他说完就端了茶杯喝茶,好假装自然地别开视线。
可刚喝了两口,脑门就被一纸卷暴击了下。
不亚于当头棒喝的那种力道,打得琴狐险些再度喷茶。
“惊讶狐狸!”
有这么对待好友的吗?!
琴狐憋出了个特大号苦瓜脸,张口就要控诉霸凌自己的占云巾,可视线刚锁定目标,却听那厢无悲无喜地道了两字。
“收好。”
把特意挤出来装可怜的丁点泪水收回去,琴狐摸了摸其实并不太疼的头顶,伸手接过纸卷,展开一看。
竟是份画好的卜居瑞雪路观图,其上墨迹早已干透,提示这份图不是临时动笔,而应是有备而来。
琴狐在心底一声哀嚎,大写的尴尬二字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显然,自己刚才那番临时胡诌的瞎话,也早在占云巾的意料之中了。
这真的是鹿巾本鹿么?不是被夺舍了?
趁自己还没被尴尬淹到窒息,琴狐动了动嘴,嗫嚅出声,“那个……”
“忘了便忘了,重新记起来便是。”若无其事打断了琴狐的话,占云巾一派好整以暇地再度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琴狐泡的茶,“你的茶艺倒是依旧不错,没怎么忘。”
“嘿,”难得听到这人会夸奖自己,琴狐一瞬间有些得意忘形,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占云巾放下茶杯,指了指琴狐手中的路观图,“图纸给你了,记得去卜居瑞雪。”
“啊?为什么?”
“来泡茶,吾要喝。”
最后一点尴尬刹时被琴狐抛诸脑后,能这么光明正大欺负自己的,不是鹿巾本鹿是谁?
“不去!”琴狐嘴巴一撇,“吾是你的茶童吗?”
“嗯,还真不是。”占云巾故作沉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不就——”
“但你是吾……”占云巾舌头意外打了下结,“是琴狐小兵。小兵泡茶,天经地义。”
“……吾现在将路观图还你,还来得及吗?”
占云巾放下茶杯,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说呢?”
“呃咳!打扰一下,二位不如让吾先说说?”
两人齐刷刷转头,就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江南春信正站在一旁,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
见俩人安静,江南春信背着手,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的空石凳上,又冲着琴狐的方向点了点头。
“先说你的,它没问题,你对我的手艺是有什么误解?这么容易就坏掉,你当吾开物天工、汤问梦泽首席是白叫的吗?”
经过今日接二连三的打击,琴狐觉得自己心脏此刻已经变得无比坚强,但他仍然不放弃任何希望地反问,“你确定?”
“确定。”
“可是它,它、嗯……”琴狐偷瞄了一眼一旁无动于衷的占云巾,嘴角那一点莫名的酥痒之感腾起,像是恶劣提醒他的玩笑。
强自稳了下心神,琴狐在脸上彻底烧起来之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字眼吞了下去,转而道,“那它的控制程序是你随机定的?比方说,性格喜好之类的?”
琴狐一直看着江南春信的方向,并没注意到占云巾听了这番话之后,几不可查地挑了眉,似是陷入沉思。
“唔,那倒也不是随——”话到一半突然住了嘴,江南春信神色一变,“哎呀总之,它没坏!你继续给吾回家好好养着去!过几天再来给吾检查下就好!还有你,鹿咪。你家小狐狸怕冷,温度过低的时间过长,达到阙值就会开启发热模式,再出问题请按说明书处理。然后是你们俩的共同问题,语言系统对吾来说是小菜一碟,升级一下就行,不过嘛——”
“不过什么?”
“你俩确定不后悔是吧?”
琴狐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问他,“为什么会后悔?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吗?”
江南春信将背在身后的手托出,只见他掌心上,俩手牵着手的小团子正紧挨着坐在一起,就这么静静互相看着对方,一刻也不打算挪开视线的架势。
轻咳两声,江南春信用拇指轻轻碰了碰它们,“喂喂,注意下场合,换个方向好吗,二位?正主在那边。”
俩团子闻声,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一见是本尊,红白衣的那只虽是未动,但异色的眼底柔光流转;蓝衣的这只则直接乐开了花,向占云巾伸出小手,像是在讨抱。
紧接着,俩小家伙齐齐开了口:
“鹿巾!”
“琴狐。”
本尊之声略带奶音,双重合声双倍震撼!
只是琴狐觉得这震撼有点强烈,他头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