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11、第十一章

　　10日凌晨5点，原17床病人在一场倾盆大雨中悄然离世。

　　缪睿没有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毕慕，他也不知道毕慕在11日的早晨收到了一份快递。

　　快递里装了一盒吉非替尼，它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如今也只能永远被尘封在毕慕卧室的抽屉里。

　　毕慕赶到医院的时候，身上被雨淋了个全湿，他把外套往门背后一搁，瞬间觉得有些寒冷。

　　他把白大褂的扣子从最下扭到了最上，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巧这时候缪睿和主任一起推门进来，主任看到后唠叨了一句：“毕慕，快点。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取暖器那里烘着，你明天是不想来上班了？把湿衣服裹那么紧。”

　　“亏你还医生。”缪睿在一旁插嘴道。

　　毕慕讪讪地一笑，乖乖地脱了衣服。他走去车站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雨下的最大的时候，毕慕的伞被狂风给吹了折，只好在雨中快速跑着。

　　“毕慕，更衣室里我还有几件衣服。”缪睿忽然说道，“刚刚洗过，你先拿着去穿。”

　　缪睿的衣服只比毕慕大一号，他穿在身上还勉强看的过去。回到办公室后的他整了整衣服，还被主任嘲笑了一句：“多吃点，你太瘦了。”

　　毕慕笑着点点头，他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子。

　　“对了。”毕慕忽然扭头问道，“之前17床那病人怎么样了？”

　　缪睿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坦白道：“走了。”

　　毕慕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缪睿回答，“心跳忽然停止了，还好没什么痛苦。虽然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不过好在最后一段时间都在帮他打吗啡，他走的很安详。”

　　“......那就好。”

　　今天早上有一个小手术是毕慕主刀的，手术是上午十点的。九点半不到的时候，毕慕去到那病人身旁安慰了好几句，同时再一次核对了他身体的各项指标。

　　准备去手术室的时候，毕慕忽然见到了向他办公室走来的毕母，对方的手里还拿着一袋水果，想也知道是给他们办公室送来的。

　　“用不着。”毕慕直接拒绝道，“我们不收任何东西。”

　　“这......妈给自己儿子送点东西，不会说不过去吧？”

　　毕慕冷哼一声，特别想质问对方配不配当他的妈，只不过这里是医院，更何况手术室里还有个病人在等着自己。毕慕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留给毕母一个身影：“我马上有个手术，你回去吧。”

　　毕慕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留下毕母拎着一袋水果尴尬地站在门口。正巧主任从病房回来，看见了这副场景，不由地补上了一句：“阿姨，我们科室真不收东西，您可别让我们坏了规矩啊。”

　　毕母忧郁了半晌，憋出一句：“都是我们的错......”

　　主任不知道实情，被毕母这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不知所云的毕母回了病房，自己转身回了办公室。拿起放在公共桌上的病例，主任找出了毕坤的病例。

　　她本来还没注意，但一看到毕坤的名字后就开始怀疑起来，细细想来，毕慕和之前那女人长得还有些像。

　　他们一直知道毕慕有个不幸的家庭，难道说刚刚那女人......

　　她摇了摇头，也没有细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就算是毕慕提出要将病例转移的请求她也能理解。

　　毕慕正在主刀的手术虽小，但执行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医生，手术刀握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根细针，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病人的每一个脏器。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等到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倏地暗了下来，坐在门口椅子上的家属猛地跳了起来。

　　毕慕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下了手套，他摘下脸上的口罩，在病人家属询问之前开了口：“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看愈后了。”

　　病人的家属显然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对着这个年轻的医生又是鞠躬，又是道谢，而毕慕只是简简单单留下了一句：“应该的。”

　　他有些劳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毕慕饿过了头，倒也没什么感觉了。但是当他把视线落在了桌上的铁饭盒时，毕慕却不禁困惑起来。

　　“缪帅。”毕慕问道，“你帮我打的饭？”

　　“不是我。”坐在他后边的缪睿说道，“要我打的饭早凉了，你桌上这还冒着烟呢。怎么？不是你自己去转的？”

　　“要是我，我还问你？”

　　毕慕看了一圈办公室，主任还没回来，又不是缪睿，那这盒饭到底是谁送来的？

　　“是护士台的李护士吗？”缪睿忽然把头凑过来问道，“她一直对你有意思。”

　　“胡说什么？”毕慕把缪睿的头给推了回去，“人家今天休息。”

　　闭嘴沉默了好久，毕慕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开了口，问道：“会不会是毕坤他们......”

　　想来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毕慕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现在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好一会，想着他和毕家的事迟早要摊到台面上来说，便耐着性子向着毕坤的病房走了过去。

　　还是那一家子人，毕坤生个病，永远都是全家倾巢出动。也不知道他那小妹究竟有没有上班，居然也整天陪着她那大哥在这充斥着酒精和消毒水味的大哥。

　　毕慕把饭盒往毕坤的床头一搁，站在他的床边问了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毕坤说，“我也没有下床动过。”

　　“过两天看状态，好一些了可以下来做少量运动。”

　　毕父和毕母看见毕慕将他们送去的饭盒又提了回来，开都没开就敢笃定，毕慕肯定没动一口。

　　“毕慕，你也饿了吧？”毕母上前说道，“你刚刚做完手术，趁这饭还热着，你......”

　　“不用了。”毕慕直接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来就是为了还饭的，如果没有病情意外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了。”

　　毕慕是个决绝的人，典型的你不仁我不义，只要毕家想在工作以外的时候去接触他，他绝对会想方设法断了他们的路子。

　　“毕家的孩子只有毕坤和毕淑元，十多年前在你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毕慕说着，他留给了毕家一个背影，就连语气也是疏远的，就好像大街上插肩而过的陌生人。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其他几床的病人也多多少少听出了故事里的一些情节。他们不敢多说话，直到毕淑元冲出去，隔壁床的杨阿姨才试探地开了口：“这毕医生......是你们的儿子？”

　　毕父尴尬地点了点头，病房里的沉默便开始肆意蔓延开来。

　　毕淑元追上了毕慕，她的脸有些通红，和毕慕对视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竟一时愣在了原地。

　　“有什么事？”毕慕问。

　　“我......”毕淑元咬着下唇，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接话。只是还未等她开出口，毕慕就抢先她说道：“你别参与这件事了，我会控制好你哥的病情，其他的一切都和你无关，当时你还小。”

　　“你也是我哥。”

　　“我不是。”毕慕把眼神穿透毕淑元投向了远方，“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姓毕。”

　　“可我们有血缘关系。”毕淑元试图和毕慕争辩，“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你还带我去对面马路的公园里抓过蚱蜢和蟋蟀。还有公园门口扎气球的老伯伯，有一次他送了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一个。”

　　“有时候基因和血缘并不难代表一切。”毕慕冷道，“不过我和你父母有一点很像，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一个狠心的人。所以你不用来多费口舌了，也请告诉你的父母不必再做那些徒劳无用的挽回了。”

　　要说毕家不狠心的人，毕慕觉得大概只有两个人。他眼前的毕淑元可能是一个，至于另一个便是他早就过世的奶奶。

　　毕慕至今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一点都不受宠的二儿子，倒成了奶奶最偏爱的那个小孙子。

　　若不是奶奶离世的早，他怕是还要再多过上几年的苦日子。毕慕自嘲地笑了笑，他把毕淑元打发回了病房，自己推门走入了办公室。

　　没想到病房里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主任就把自己交了去。她显然对毕坤和毕慕的关系很好奇，对于这点，毕慕倒是毅然的坦然，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托出，在主任询问他需不需要转介病人之前，直接开了口回绝。

　　“放心。”毕慕笑了笑，“他们还不至于能影响我工作。”

　　毕慕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扭头的瞬间，主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毕慕走过他的座位，打开屏幕的瞬间看见了段西林的号码。

　　他心里大喜，但在打开短信的那一刹那，仿佛又跌入了谷底：

　　宝贝，我要出差几天，下周一回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