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12、第 十二章

　　段西林要连续出差一周，毕慕想着，整个脑袋都有些耷拉下来。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而且段西林最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怀疑他，但毕慕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出现了一丝不安。

　　段西林的事务所已经有气色了，有些差事可以交给事务所里的同事去办，为什么段西林还要事事亲力而为？

　　毕慕把这些疑惑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在段西林不在的这一周里，除了回家喂了几次乌龟，毕慕也不常回去，他似乎把医院当成了自己的家。比起那个空无一人的屋子，他倒是更偏爱医院的消毒水味。

　　某一天夜里正巧是毕慕值的晚班，晚上十点的时候忽然有人叩响了他休息室的门。

　　本以为是值班的护士，毕慕起身从床上下来，打开门的瞬间他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毕坤。

　　“不舒服吗？”毕慕问。

　　“没有。”毕坤回答，“我睡不着，我们能聊聊天吗？”

　　毕慕打量着毕坤，对方还是不太敢在地面上行走，选择自己推着轮椅来找他。想着自己也没事干，毕慕便披上了门后的白大褂，他和护士台打了声招呼，推着毕坤的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转完进去是一座电梯，毕慕带着毕坤来到了医院的天台。天台上的风有些大，再加上又是在十二月里，毕坤打了个哆嗦，毕慕急忙问道：“要回去吗？”

　　“不用。”毕坤说，“这里挺好。”

　　毕慕把毕坤推到了天台的中央，这里放置着好几根晾衣架，白天出太阳的时候会晾晒医院的被套和床单。

　　广东好就好在它的冬天并不寒冷，毕坤望着漆黑的夜空，他忽然开了口：“现在都看不见星星了，以前小时候，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就能看见。”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你现在呢？”毕坤又问，“也三十了吧？别告诉我你还没成家。”

　　“成了。”毕慕回答着，又想起毕坤的身边貌似也没个女人，又问道，“你没有？”

　　“去年离的婚，还有个儿子，法院判给他妈了。”毕坤说着叹了口气，“97年结的婚，在这六年间大吵小吵不断，干脆就离了。”

　　“你们这样对孩子不好。”

　　“一直吵架也对他不好。”毕坤笑了笑，“我每周都会去看他一次，他是我唯一的骨肉。虽然我和他妈离婚了，但父子情不能断。”

　　毕坤不知道这番话传到毕慕的耳朵里有些刺耳，他毕坤对儿子的是父子情，那他们爹对他毕慕又是什么？

　　毕坤没有亲身经历过被抛弃是一种什么感受，毕慕也不奢求他能明白。他们兄弟之间永远都会存在一条隔阂，是关于抛弃与留下的隔阂。

　　“你有烟吗？”毕坤忽然问，“我想抽一根。”

　　“你不想出院就抽吧。”

　　“很久没抽了，一根也不行？”

　　“你连走路都不敢下来走，还想着抽烟？”毕慕白了他一眼，“毕坤我跟你说，等你病情稳定了，赶紧带着你家里人离开，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毕坤笑了笑：“以后来复查也不能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个负责的医生。”

　　毕慕不说话，但他的沉默就代表对复查一事的默认。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毕坤对他的态度和小时候一样，不亲近也不疏远。当初他被赶出家的那件事毕坤肯定知晓，毕慕也曾一直心怀怨念，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他们是亲兄弟。

　　可是到后来，时间一久，毕慕也就释怀了些。毕坤比他大了没多少岁，即使知道他要被赶出去的事实，恐怕这个大哥也没有多少能力和勇气去忤逆父母吧？

　　“爸和妈对不起你，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但你用不着接受。”毕坤忽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你那些年是怎么熬过去的，但若是换作是我，恐怕不可能像你这般出人头地。”

　　“那些日子，熬熬就过去了。”

　　“吃了很多苦？”

　　“不止多，是铺天盖地。”毕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毕坤说这么多，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开了口，“不过还好还有人一直陪着我。”

　　“你老婆？”

　　“是我爱人。”

　　话题到这里就终止了，毕坤还好奇他的弟媳是个怎样的人，但毕慕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继续说下去。

　　毕慕用毕坤的体质不易受寒的理由推着毕坤回了病房，在离开之前还补充道：“你可以下床稍微运动一下，别老一直坐轮椅，没事的。”

　　毕坤点了点头，在毕慕离开之前，他小声地叫住了对方：“我看你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不回家？”

　　“他出差，家里没人。”

　　如果此刻缪睿在一旁，他肯定能听出毕慕语气里的失落，然后必定少不了他对段西林的一顿背后数落。

　　段西林配不上毕慕，缪睿是真的这么觉得。毕慕他长得不赖，性格又好，更何况还是个吃苦耐劳的主。他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没房没车，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不止一次，缪睿会对毕慕坦诚道：“如果我缪睿也是个同，我绝对会把你从段西林那边挖过来。”

　　每当这时，毕慕总会笑着回答：“西林要是听到你这番话，怕不是要把你的下巴打歪。”

　　毕慕回到了值班的休息室里，他挂好白大褂躺会休息的床上。最近收的病人病情都挺稳定，晚上值班的压力也小了很多。正常情况下他可以小眯一会，但毕慕躺着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想起了毕家，又想起了段西林。也不知道段西林去哪里出差了，凌晨一点的时候，毕慕的手机居然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正是段西林。

　　“西林？”毕慕有些不可思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在美国呢。”段西林笑了笑，“我们有时差，十三个小时，我这现在白天，我想着你今天正好晚班，应该还没睡，就想打电话来听听你的声音。”

　　“美国？”毕慕吃惊地将嗓门提高了一个度，“这次出差这么远？我们差了半个地球呢！”

　　刚刚说完，毕慕就想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忙道：“段西林，这可是国际长途！”

　　“想你了。”段西林说，“贵是贵了点，但是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值了。”

　　毕慕好想开口抱怨，但一听到段西林的这句话一下子就嘘了声。他对段西林的这些情话没有抵抗力，也便由着他这么任性下去。

　　毕慕问：“怎么这次去了这么远？”

　　“临时有个美国的客户，我还是连夜赶过去的。”段西林解释，“有些匆忙，我也没想到。等下周回来，我给你带些美国特产。”

　　毕慕打笑道：“美国能有什么特产？你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看倒是真的，要有你人的，别尽拍些风景照。”

　　段西林笑着说是，在毕慕的催促声中挂了电话。毕慕还在通话的余韵中没有缓过神来，只见段西林又跨大西洋给自己发了条彩信。

　　这年头国际彩信比国内长途还贵，毕慕把图片点了开，发现这是段西林在一处沙滩照的风景照。

　　水很蓝，毕慕第一反应以为是海，但在看清了段西林给他附加的那句“这是密歇根湖”后，他才明白过来这是片湖泊。

　　照片上，段西林在沙子上画了个爱心，在爱心的中央写了“BM”两个字母。毕慕默默地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去家门口的数码照相店把它打印出来。

　　这只是毕慕值班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但这个插曲却让他乐的有些睡意全无。他一个人乐呵到了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直到第二天早晨来轮班的缪睿看到他时，他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上晚班有这么开心？”缪睿不解道，“我说毕慕你是不是上班上的脑子不正常了？楼上神经内科，快给他们增加点工作量去。”

　　“你才神经病。”毕慕白了缪睿一眼，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准备回家睡个安稳觉。他留着缪睿一人在那满头雾水看着自己，毕慕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和窗外的大太阳一样完美。

　　回家之前，他去两条街外的花鸟市场买了些龟饲料，然后又到门口的照相店里找人帮忙打印了那张照片。

　　照片出来需要三天的时间，毕慕算了算，正好是段西林回家的那一天。他用手轻抚着家里乌龟的背壳，乌龟没有理会他，毕慕也不甚在意。

　　家里有些积灰，可毕慕实在没有那精力再去打扫卫生。想着到时候请个阿姨来临时帮个忙，毕慕选择去浴室洗把热水澡。在他躺上床的那一刻，毕慕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这周过得太压抑了，若不是段西林昨天的那通电话，他怕不是还要闷闷不乐下去。

　　毕慕替自己盖好了被子，他满心期待着照片的横空出世。

　　也满心等待着段西林回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