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15、第十五章

　　毕慕沉默了半晌，他扭头看向段西林，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你想谈的只有房子的问题吗？”

　　段西林没有说话，毕慕继续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也需要交流一下吗？段西林，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慕有些失望，他没想到等来的谈心只会一张纸。此时此刻，他宁愿不要这套房子，也要知道在段西林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毕慕，你想多了。”段西林说，“我能有什么事？”

　　“我不可能抛下我的工作，这就和你不能丢弃你的事务所一样。”毕慕说，“但是我不会因为工作放弃这个家，我每天都按时完成我的工作量，为的就是能早点回来见你。可每天我打开门的时候，屋里就连半个人的身影都没有。你说你出差，我没有说话；你应酬，我没有意见；你撒谎，我也没有拆穿你，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也支持你。但是段西林，我毕慕怎么想的，怎么过的，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啊？”

　　毕慕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把眼神飘向了窗外，他看着外边因为电路故障而一闪一闪的路灯，心里顿生一股凄凉。

　　“对不起......”段西林忽然道，“这段时间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

　　“你什么？”毕慕扭过头来问道，“你这几个月变了很多，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毕慕在等段西林的解释，可对方也不知道有什么难言之隐，竟迟迟没有开口。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把那张房产证留在了茶几上，径直走向了卧室，关上了门。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毕慕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别去回忆刚刚两人之间的对话。

　　后天就是大年夜，再工作两天，毕慕就能迎来那七天春节长假。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先熬过这最后两天再说，可他的思绪却一点都不受他的控制，毕慕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段西林并没有敲他卧室的门，十点多的时候，毕慕只听见有人轻轻关上了门，他出了卧室一看，段西林离开了这里，他又是孤独一人了。

　　独自一人的滋味毕慕并不陌生，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锁上门后固定好防盗链，就算是段西林有钥匙也无法进来。

　　虽然这么做是出于心中的怨气，但是毕慕也知道，今晚段西林是不可能回来了。

　　那张房产证还留在茶几上，毕慕看都没看它一眼径直回了屋。这一刻，毕慕有很强的预感，他觉得他和段西林在一起的这八年马上就要被狗吃了，他就像一个□□的囚犯一样，被岁月无情地鞭策到连渣都不剩。

　　后面两天的工作毕慕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自从那天以后，他一次都没有收到段西林的短信或者电话。

　　段西林或许想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毕慕这样想着，可是他一个人熬过了小年夜，难道大年夜都要一个人“冷静”吗？

　　以往几年，段西林都会以朋友的身份，把他带回家，和他爸妈一起吃这顿年夜饭。可唯独今年，对方一句话都没说，毕慕有些心寒，但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提出要去段西林的家里。

　　大年夜这天医院下班下得早，缪睿看着还在整理办公室的毕慕，不禁问道：“怎么一副一点都不着急着回家过年的样子？”

　　毕慕笑了笑，也不想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把负能量传递给他人：“急什么？现在下班高峰，你早走十分钟和我晚走半个小时，说不定都是同一时间到家。”

　　“行啊。”缪睿打趣道，“那我倒要看看我们究竟谁先到了。上次相亲那女孩正在和我交往，今年一起吃年夜饭呢，我先走了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毕慕一个人慢悠悠地理好了办公室，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反锁上了门后又去病房里看望了几个留守在病院里的老人。

　　留下的老人不多，他们多半都是些失独老人。有一位老人在毕慕手上看了很久的病，在这医院里进进出出也有半年了。他的腿脚不是很利索，得的又是慢性病，早就做好了在这医院里待完下半辈子的准备了。

　　见着毕慕，老大爷有些高兴，他哆哆嗦嗦拿出了藏在柜子里的白酒，囔囔着今晚一定要喝上一口。

　　毕慕见状，先一步帮他关上了橱柜的门：“你这病不能喝酒。”

　　“大年夜，我一个人也得乐呵乐呵。”老大爷说，“毕医生一起来喝两口？”

　　“谁都不能喝。”

　　见毕慕的态度这么坚决，老大爷也不好意思再在他面前坚持下去。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过年，脸上没有半点寂寞的神色。

　　老大爷说：“我儿子和老伴二十年前走的，天灾人祸。一开始几年挺难熬的，现在也就这样，过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过日子。”

　　毕慕有些感同身受，但始终没有开口接话。

　　最后，他跟那些老人们一一道了“新年快乐”，又稍稍唠嗑了两句，才离开了医院。

　　今晚好像特堵，路上全是那闪着刺眼红色尾灯的车辆，它们都在回家的路上，虽然被堵在原地好一会，但不知为什么，毕慕就觉得它们个个归心似箭。

　　他和往常一样坐上了公交车，车子有些挤，坐在毕慕面前的两个互相认识的大妈正好聊了起来。毕慕闲得没事干，正好被她们的对话内容给吸引了过去，他竖起了耳朵，只听她们说：“今天年夜饭我们家又要多个人了。”

　　另一人问：“你儿子找到女朋友了？”

　　“什么女朋友。”那大妈笑笑，“马上就要成我儿媳妇了，这小姑娘我挺喜欢，长得漂亮，嘴又甜，最主要还懂事。”

　　“我儿子可没那么懂事，快三十了还没处过对象，我还急着抱孙子呢。”

　　大妈拍了拍她小姐妹的肩：“这种事啊，急不来的，说到底还得靠缘分。”

　　两个大妈一来一去搭了一路的话，这些都是普通人家里再普通不过的家事，可毕慕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没有妈，也不会有媳妇，他畅想了一下他的未来，突然发现如果没有了段西林，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可是段西林却生活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面，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段西林的母亲坐在公交车上，和她的小姐妹谈论起自己儿媳妇的故事？

　　毕慕越想越气，如果段西林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他毕慕第一个跳出来抡起四十米大刀反对。

　　他虽然好说话，但是一旦被惹怒，毕慕敢肯定，自己可是个暴脾气的急性子。

　　下了车，一路往家里走去，路过一家菜场的时候，毕慕顺道弯进去买了点菜。菜场里的大妈见了他，赶忙说道：“小伙子，打包都买了，给你便宜点，我也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哩。”

　　“一共多少？”

　　“这些全给你，55块。”大妈说，“还有这么多虾哩，都是好虾！还有这条桂鱼，要在平时它就要三十多块。”

　　毕慕也是个爽快人，看大妈这边的菜有鱼有肉，荤素搭配也差不多够吃，便从口袋里掏出张一百让大妈找钱。

　　拎着菜回去，屋子里果然只有那只乌龟在等着他。毕慕把屋里的灯开得敞亮，径直走去了厨房开始给自己准备起年夜饭。

　　他看了一眼钟，六点整。毕慕顺道去客厅里打开了电视，他把频道搁在央视，调大音量，想着年夜饭差不多做完的时候，他就能准时听到春晚开播的声音了。

　　一条清蒸桂鱼、一碗白灼虾、一盆红烧猪手，再蒸上一个糯米八宝饭。清一色的荤菜，也就大年夜会吃得这么丰盛。其实毕慕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他就是图个气氛，打算把吃不完的菜留到明天年初一继续吃。

　　他站在煤气灶前，将那些食材挨个扔进锅里。直到最后一碗菜出炉的时候，第一盆已经有些凉了。

　　毕慕也没有太在意，他把烧好的菜都堆在茶几上，毕慕给自己拿了副碗筷，坐在沙发上。他面对着电视机，看着春晚的主持人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动筷之前，他从饮料柜里找出了一瓶可乐。毕慕不怎么喝碳酸饮料，特别是可乐，但是看着刚刚电视里百事的广告，他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易拉罐。

　　此时此刻，虽然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毕慕觉得全国上下，一定有千万人和自己一样，在享受年夜饭的同时，他们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

　　这么想着，毕慕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孤独了。他用勺子挖了一口八宝饭，把饭塞入口中的那一刻，忽然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毕慕心想，一定因为这八宝饭太甜了，他是甜到流泪的。

　　又或者是因为这春晚节目里的滑稽小品，是那些喜剧演员的夸张表演和幽默台词，让他乐到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