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16、第十六章

　　羊年在一片爆竹声中到来，电视里春晚还在放着难忘今宵，毕慕就已经走到了客厅的窗户旁边。

　　在外面时不时有五彩的烟花窜上夜空，打开窗户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炮仗味，这就是过年的味道。

　　毕慕把头探出窗外四处张望了一番，弥漫的烟雾阻碍了他的视线，除了耳边充斥着劈劈啪啪的声音，他什么都没能见到。

　　有些失落地关了窗，毕慕将茶几上的剩饭剩菜收拾了一番，他将它们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然后再一次回到客厅关了电视。

　　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毕慕看了一眼时间，见已经过了零点，便拿起了桌上的手机。他输入了段西林的号码，在犹豫了半分钟后又把那些数字尽数删除。

　　毕慕他是在憋气，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从通讯录里找到了缪睿的电话，想都没想就拨了出去。

　　“新年快乐。”电话刚通，还没等缪睿说话，毕慕就率先开了口。

　　缪睿笑笑：“新年快乐。你怎么这么晚才打给我？排在第一的人肯定不是我。”

　　“第一怎么可能轮得到你？”毕慕反问，“你能排的到前十就已经不错了。”

　　知道毕慕是在跟他开玩笑，缪睿也不生气，两人稍稍寒暄两句便挂了电话。毕慕一个人坐在床上，他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却始终没有收到段西林的祝福。

　　他和段西林从来没有吵成今天这副模样，今天的事绝不隔夜说，通常也都是当天就能和好。毕慕也不喜欢吵架，但他觉得这次段西林真的有些过分了，两人从认识到交往至今，这是这八年多来毕慕第一次选择和段西林冷战。

　　他不准备道歉，也没觉得自己有错。

　　凌晨一点，毕慕终于有些困了，他伸手关了手机和床头的灯，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外面的炮竹声逐渐减弱，毕慕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匀称，一个人的年初一，让毕慕觉得陌生又熟悉。

　　在和段西林交往之前，毕慕通常都是不过年的。即使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也不过就是多给自己准备了两个菜，然后按时上床、睡觉。那时他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在同学都回老家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过着和往常一样的生活。

　　除了地点从寝室变成了出租房，一切都是原来的味道和配方。

　　毕慕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快醒来的，大概放炮仗的人就在他窗户下，一阵噼啪声响过后，他终于睁大了他还有些朦胧的眼睛。

　　伸了个懒腰，毕慕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开机的那一刻，手机忽然震了好几下，毕慕焦急地打开短信一一查看，略过医院里的同事，他终于在倒数的位置上找到了段西林的名字。

　　那是段西林凌晨三点半给他发来的，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爱你”六个字。毕慕嗤笑了一声，心想着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敷衍的贺年短信。

　　出于礼貌，毕慕只回了“新年快乐”四个字，他气吁吁地将手机扔在了床上，决心不再去看那条让他火冒三丈的短信。

　　他将昨晚的剩菜热了热，直接坐在煤气灶台旁吃了起来。八宝饭经过一个晚上的冰冻，虽然蒸了一会，但还是有些硬。
　　它明显没有昨晚好吃，毕慕只吃了几口便把它单独搁置在一旁。

　　在不远处的那只乌龟见了那离它不远的八宝饭，用爪子稍稍扒了两下玻璃缸。毕慕翻出龟饲料给他到了一点进去，它这才消停下来。

　　毕慕看了一眼窗外，难得大年初一的天气这么好，他决心上街去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洗好碗，穿戴好自己的外套，毕慕裹紧了他的围巾出门。

　　他没带手机，为的就是能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还没有入春，但毕慕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广州二月头的天气已经有转暖的趋势，明媚的阳光直射下毕慕的身上，这让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毕慕本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乱走，可当他走到一座寺庙面前，看到了里面无数信教的佛教徒在里边烧香敲钟，他想起了他儿时奶奶常带他去的那个五仙观，想着今天也没事干，便决心去那看看。

　　五仙观离毕慕住的地方有点距离，他转了三辆公交外加步行才看见了那座熟悉的道观。它常年对外开放，大概是因为风吹雨打和年久失修，门已经看上去残破不堪。

　　毕慕上前一步，推开门的同时听到了那声悠悠传来的“嘎吱”声。他一只脚跨过门槛，紧接着引入眼帘的便是排列在右前方的几只石羊。

　　这些都还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不常有人来，唯一的常客大概也只有毕慕了。他走到那些石羊面前，用手摸了摸它们的羊脑袋。没有小时候会听到的训斥声，有的只有风拂过时，将头顶树叶吹响的沙沙声。

　　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他玩世不恭，没对这些神明抱有半丝尊敬，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会一一失去自己重要的人？

　　毕慕自我检讨着，他慢慢走到五仙观的主殿，在那五位仙人面前跪了下来。他学着从前奶奶的模样，虔诚地这些仙人磕了个头，毕慕在心里忏悔，并祈祷一切都能够恢复原样。

　　所以这些仙人真的能够听到他的心声吗？

　　忽然，毕慕的背后传来一声轻笑，他闻声抬头，转身的同时看到了一个留着板寸头的男人。

　　“没想到这年头还能遇上一个信五仙的人。”男人表示了自己没有恶意，走到毕慕身边朝他微微一笑。

　　“你觉得很迂腐？”

　　“不。”男人说，“其实我也信。我每年正月初一都会来这，别人去寺庙敲钟，我来这五仙观拜仙。”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拿出自己带来的贡品放在前面那破木供桌上。他说：“我妈信，我随我妈的。她说这五位仙人是保佑我们广州风调雨顺和人民的真神仙。所以在她去世以前，她千叮万嘱一定要让我每年大年初一都来供着，顺带也保佑保佑我们家。我还有一个妹妹，不过我并不打算让她也信这五仙的传说。”

　　“我奶奶也这么说。”毕慕接话道，“她说他们是真神仙，保佑了广州千百来年。”

　　“那你来保佑什么？”男人磕了三个头，继续看着毕慕问道，“保佑你奶奶身体健康吗？”

　　“她不在了，我一个人。”毕慕说着，笑了笑，“保佑爱情算不算？”

　　“抱歉，你奶奶一定是个很棒的人。”男人道了歉，又问道，“婚姻危机？”

　　毕慕沉默了下来，思忖了半晌才点下了头。男人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递给了毕慕。

　　这种事情作为外人不好插嘴，男人没过多久就离了去。五仙观里只剩下毕慕一人，毕慕放慢了抽烟的速度，每吸一口，就从嘴里吐出个烟圈。

　　他看着烟圈逐渐扩大，然后慢慢消失，毕慕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把它给踩灭了。

　　现在对于随地乱扔烟头的坏习惯已经被政府三令五申禁止，毕慕看见了挂在门口的标语，还是弯下腰把烟头捡了起来。

　　他离开在十分钟之后，除了那桌被供着的水果和糕点，五仙观就和他来之前半分未变，相比那捱三顶五的寺庙，它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毕慕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过了正午都没有半点进食的欲望。走着走着，毕慕走到了一座码头，他的面前就是珠江。

　　他依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毕慕也没有在意，他把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远方。

　　珠江上不断有轮船驶过，多数都是些运输船。毕慕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年初一还有这么多加班的。

　　人们总是会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他们应该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在这大年初一的日子里，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陪在爱他们的家人身边。

　　不像他毕慕，想陪都没人陪。

　　毕慕自嘲地笑了笑，发现自己没有意料之中的那样难过。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江面。他看着面前的路灯从红变绿，再由绿转红，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时间是过得最快的。直到太阳从他的头顶逐渐转移到了右手边，毕慕才觉得他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去了。

　　来的时候花了两个多小时，回去的时间自然也差不多。毕慕很享受坐在空荡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感受，这个时候，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窗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他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小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从来没和毕慕说过话的保安大叔，居然笑着冲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被人祝福的感觉总是幸福的，而人在失落时若是收到了祝福，那他的幸福就会被无限放大。

　　毕慕也笑着回了句“新年快乐”，他一个人走在昏暗的小道上，忽然觉得一个人过年好像也没有这么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