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21、第二十一章

　　毕慕带着他的行李和那只乌龟连夜离开了这间出租屋，他用座机给房东打了电话，虽然年租期还没到，但他还是选择了提前退房。

　　房东看在毕慕是她老客的份上，想着还有大半年才到年末，忽然软下了心，把那说好恕不退还的租金，退了一半给毕慕。

　　人间还是有真情的，毕慕暗自感叹道。

　　凌晨一点，毕慕坐在他的28寸行李箱上靠在路灯杆下，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龟缸，看上去怪凄惨的。他想打车，却没有一辆车路过，他们这出租房的位置太偏，毕慕叹了口气，也许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他是上不了车了。

　　他推着他的行李箱往医院的方向走去，此刻无家可归的他只能暂时借住在医院里。毕慕能想象出同事看见他行李时的差异目光，也能意料到暴脾气的缪睿会狠狠瞪着他指桑骂槐地羞辱着段西林。

　　但是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了，毕慕现在只想找张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他太累了，走了大半个小时，在公交站台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毕慕将龟缸放在身边，然后把头搁在了他的行李箱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毕慕觉得他的一生能用“漂泊”二字来形容，二十岁之前漂泊在异乡求学，三十岁之后漂泊在路上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几个小时之后，在他面前的马路上有一辆改装过的机动车飞驰而过，巨大的声响把他从浅睡中吵醒。

　　毕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天已经有些微亮，他看了眼表，差不多是时候头班车要驶向站台了。

　　又发了会呆，公交车终于出现在毕慕的视线之中，上车时司机皱着眉头打量了毕慕手中的乌龟好一会。毕慕不好意思地朝着司机笑了笑，司机这才默许了他将乌龟带上车。

　　毕慕找了个单人位置坐了下来，把龟缸置于腿上，行李箱放在他的一旁。这条路最近在维修，车开得颠簸不已，毕慕努力维持着缸内水位的平衡，一个不小心，脑袋撞到了前边椅子的后背上。

　　好不容易下了车，毕慕在医院门口买了点早饭，带回了科室里。距离他上班的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昨日晚班的同事长大了嘴看着毕慕推着行李箱走进休息室。

　　同事问道：“你这是......？”

　　“房东临时要我搬出去，她要这房子有急用。”毕慕心里朝着房东默念了句对不起，然后他看着那同事问道，“医院宿舍我还能申请吗？其实我那租的房子也太远了，每天往返上班怪麻烦的。”

　　“应该能吧。”那人说，“等会你去后勤部问问，医院的空宿舍还有挺多的，快的话这两天就能申请下来。”

　　毕慕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他躺在休息室里的床上，闭着眼小憩了一会。他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但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

　　临近交接班的时候，毕慕囫囵吞枣地吃了那团刚刚在医院门口买的茨饭，缪睿进来换衣服时看到了这一幕，说道：“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当然，缪睿还没有注意到毕慕放在一旁的行李箱，他将门背后的白大褂取下，又把自己的外套挂在刚刚取下衣服的那个钩子上。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缪睿照了照镜子，随即转身问道。

　　“这两天没睡好。”

　　“别去想段西林那傻逼了，你过你的日子，有事来找我，我和我爸妈都能帮你担着。”缪睿说，“不过话说回来，我劝你早点跟他提分手，省得他到时候来跟你搞不灵清搞。”

　　“我们分手了。”毕慕忽然抬起头说，“昨晚我跟他提了。”

　　缪睿一愣，看向毕慕的同时这才发现了那龟缸和行李箱。

　　缪睿严肃了神情问：“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毕慕回答，“我没开手机，我也懒得想他怎么回答了。反正那里我是不会回去了，手机号码我等过几天也去换了，我不想和他再有所联系了，这半年我太累了。”

　　缪睿上前拍了拍毕慕的肩：“你放心，这龟儿子要是找到医院里来我替你挡着。”

　　毕慕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他说不联系段西林，那绝对就是不会给对方留半点余地。这就好比他那些家人，毕慕这一生都不会重新认回他们，同样地，段西林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准备怎么跟他断？”缪睿问，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毕慕无法和这八年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还能怎么断？”毕慕轻笑了一生，“我不会再去见他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他再找到我。”

　　“你准备辞职？！”

　　“不辞职，但我想报名援外。”毕慕说，“前两天我看到医院发出的告示了，说要2名援外。”

　　“你疯了？！”缪睿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你想去援外？！你知道他们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吗？！”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响，缪睿把留了缝的门牢牢砰上，他在毕慕身边坐下，语气里充满了紧张：“去年是刚果，前年是苏丹，今年据说是埃塞俄比亚！毕慕，那可是非洲，距离中国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个照应，更何况那里的条件可没有这里这么好，你发什么神经病呢？！”

　　“我没发神经。”毕慕认真道，“我考虑了很久，再说了那又不止我一个援外，大家都是中国人，在外面都会互相照应的，这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援外的名额虽然只有两个，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着去报名。毕慕也不担心自己会不被选上，他敢笃定，整座医院想报名援外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两个。

　　缪睿绞尽脑汁想要打消毕慕这个疯狂的想法，只是这个念头似乎在毕慕心里根深蒂固了一般，无论缪睿怎么劝说，对方都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

　　毕慕他什么都好，就是固执起来就算是八头牛来也拉不动他。

　　午休的时候，毕慕去找主任谈论了有关援外的事情，主任显然没有意料到，她看着站在一旁的毕慕，问道：“你真的想好了？援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慕点头，主任又劝说道：“你也差不多到该结婚的年纪了，毕慕，你得为自己考虑考虑，难不成你要去讨个非洲媳妇回来？”

　　“不会。”毕慕说，“这些事我都考虑过，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一个人过日子舒坦，多个人反而不习惯，再说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没什么太大的牵挂，倒不如出去见识见识。”

　　“那里是非洲，不是美国和欧洲。”

　　“我吃得起苦。”

　　主任叹了一口气，见自己劝不动他，便答应了下来，毕慕的援外申请被提交了上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援外的名单就能出来了。至于离开的时间，毕慕看着日历算了算，最晚不会超过五月份。

　　到时候他就会踏上另一片陌生的国土，毕慕有些憧憬又有些害怕，人面对未知的生活总会如此。

　　下午两点，毕慕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需要他主刀。他站在手术台边，用那双灵巧的双手将病人的皮肤轻轻划开，他的视线紧紧落在病人体内的脏器里，殊不知缝上针、手术结束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摘下头顶的手术帽，脱下医用手套后站在池边洗手。毕慕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此时的天气越来越热，他能感到自己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病人家属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毕慕，他们千谢万谢，对着毕慕又是握手又是鞠躬。毕慕被搞得有些尴尬，他尬笑着说：“应该的，手术很成功。等过两天切片报告出来了我来找你们，病人应该快醒了，你们回去陪陪他吧。”

　　回到座位上看了眼表，毕慕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起身理了理桌子，准备回到休息室更衣的时候，主任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主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毕慕发现了，问道：“怎么了？”

　　“是缪睿。”主任说，“刚刚你在里面做手术，有个男的来办公室想找你，高高瘦瘦的。正好这时候缪睿来了，什么都没说就给了那人一拳，然后两个人就在病房走廊上打起来了。你说缪睿这人平时脾气也挺好的，就算和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用拳头打招呼啊。”

　　毕慕还愣在原地，主任继续开口道：“要是在医院外面，他下班时候随便他打，可是现在这是在医院，他连白大褂都没脱，闹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医院会给他来个什么处分，他真的太冲动了。”

　　毕慕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他立马问道：“那缪睿和那人呢？”

　　“派出所。”主任叹了一口气，“他们打的凶，有病人打电话报了110，警察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地上扭打，拉都拉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