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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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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书院有教无类,录取学生只看学问,不看出身。
可到了书院里面,学生们却又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了勋贵与布衣两派。
勋贵子弟出身高,见识广,有权有势,理应占据上风,可或许澹台书院是这些平民书生唯一能与勋贵平起平坐的地方,大家甚是团结同心,寸步不让,人又略多些,倒隐隐形成了不分轩轾的水火之势。
萧容这一批近二十个学生,才初到学院,便各自找到了各自的阵营。
萧容对自己的出身绝口不提,甚至连阿蓁的事都未与人讲过,只说是韦景文的表弟。书院的学生都知道韦景文是白衣出身,又见萧容打扮也甚是朴素,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划分到布衣一列。
至于萧容日日独来独往,大家只当他腼腆,不善交际——只要他没有倒向勋贵那一派,看在韦景文的面子上,其他平民书生也不会找他麻烦。
不过有人给萧容讲过郭忍的故事。
那郭忍去年入学,原是个小商人之子,在书院自然算是平民一派。只他竟不甘于安贫乐道,偷偷投奔了勋贵一派,自此被一众平民学子唾弃。而勋贵一派也瞧他不上,百般欺凌,又没有其他平民学子相帮,最后不到一年,这个郭忍就不堪折辱,退学回家了。
那人把这故事讲给萧容,自然是希望他引以为鉴,不要重蹈覆辙。
而萧容呢,只点头表示听完了,照旧独来独往,似对书院的派系之争毫无兴趣。
他晨起习武,白日读书,睡前又坚持练习箭术,在澹台书院的日子不可谓不充实。
若说入学前,比起同龄人,萧容欠缺了整整五年的读书时光,所以只能勉强跻身应考录用名单之中,可一旦进到书院,有老师传道解惑,有同窗日日清谈,萧容的聪敏悟性便很快显露,得到了林老先生等大儒的一致称赞。
只萧容太沉默,从不肯出风头,虽不与人交恶,但与身边人都只限泛泛之交。
就连老师间也偶有聊起,不免有人感叹:“这容哥儿学问上天资过人,可惜处事太谨慎。若是太平年代守成,自然无妨,可如今乱世纷争,他又只是白衣出身,想脱颖而出恐怕不易,依我之见,如韦学士般留在书院倒是一条明路。”
书院录用的学生,不管是勋贵抑或平民学子,都是入院学习几年,拿到德高望重的老师的察举“茂才”或“贤良文学”之荐,履任为官,只是勋贵的起始高些——平民学子努力一辈子,大概也只能到勋贵的起点——所以也有人选择留在书院,在此处安心做学问,既有薪水,又有地位,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林老先生在一旁听了,想到萧容那双宛如猎手般沉着观察的眼睛,却抚须笑道:“他还在学习,我们且过些日子再看。”
。
一转眼,就到了中秋。
书院惯例放假两日。小部分住得近的学生会回家与家人团聚,大部分学生还是留在书院。只是书院的老师们都举家迁至滕城,所以这中秋佳节,老师们大都归家享受天伦之乐了,只留了少数几个学士在书院维持秩序。
萧容住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往返砚亭自然也可。但他已打听过,阿蓁并没回来,那他自然也没必要回去。
书院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假期,也不乏饮酒赏月、吟诗作对的。萧容不愿与他们凑这个热闹,天色已晚,他背了弓箭,照例要去书院后山的林间射箭。
可这日,萧容还没走到后山,就迎面被七八个锦衣华服的学生堵住了去路。
“哎哟,容哥儿可真是勤勉,连中秋的日子也要去练箭。”
先开口的是个白皙瘦高的公子哥儿,穿一身孔雀纹锦直裾,系一条暗紫色曲水纹钩玉腰带,明明是秋天,手上却还故作姿态地摇着一把绢扇,扇下一块玛瑙扇坠不耐烦地摇摇摆摆。
萧容识得他,这人叫沈英卓。沈家在清阳郡东面的屏兰郡是手握实权的一方霸主,而沈英卓在澹台书院也算是勋贵子弟中的领袖。
他如今十七岁,入书院已有八年,却因总无法通过考试,林老先生迟迟不肯放他出师。他也乐得在书院厮混,学问倒一年不如一年。
沈英卓一开口,便有那小跟班急不可耐地接话:“可不得抓紧练练,马上就是射术赛,那群废物已经连着输了两年,今年还要再丢脸么。”
射术是君子六艺之一,即便是书院的读书人,也偶尔会以射箭助兴为乐,这也是勋贵与布衣两派争夺名声的焦点。
又有人嘲讽道:“但这位容小哥儿大概缺些天赋,我偶然见他练过箭,能上靶已是难得,更别说命中靶心了。”
有人腆笑:“那怎么能和浩哥你相比呢。”
几句话之间,这七八个锦衣华服的少爷竟然已经围住了萧容,练半步退路都没留给他。
萧容微微蹙了眉:“各位找我有何事?”
“中秋佳节,我们却有家不能回,无聊得很,所以找你取取乐子。”沈英卓微笑着收起扇子,轻飘飘地打量着落单的萧容。
萧容这大半年长高了不少,再加日日习武,如今身材挺秀修颀,即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也不见气势落了下风。
不过这反而更加增添了沈英卓的兴致——他们这七八个人是来找乐子的,若这乐子太不禁打,那也无趣得很。
今日书院老师都不在,他们手痒了,便想找个由头找个人收拾一顿,可其他学生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好下手。有人提议了萧容,大家早因书院老师青睐他而看他不爽,又知他日日独进独出,没人能求助,也没人会为他出头,便齐声应了,来此处堵他。
萧容不用多想,也料到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来事比他想象得快了些,但也愈发说明,这伙人在书院是真的闲到只会惹是生非。
“如何取乐,愿沈兄赐教,我也涨涨见识。”萧容轻轻背抵在了一棵树上,脸上殊无笑意,又不紧张,无端端带了几分懒散讥讽之意。
沈英卓看着萧容满不在乎的模样,有些着恼,冷笑道:“很简单,先让我们打一顿,等我们打痛快了,再向我们求饶,直到我们每个人都满意为止。”
“如果我不愿意呢?”
沈英卓并不意外萧容的回答,脸上笑意却愈深,悠哉悠哉道:“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你虽然挨了一顿打,却能成为反抗我们的英雄,被那群蠢货接纳,以后也勉强算有了靠山。”
“如果你不愿意,不仅今天这顿打少不了,我们还会逢人就说你已经当了我沈英卓的走狗。”
沈英卓阴恻恻地笑道:“郭忍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们只消说他倒向了我们,他便被那群自称贫贱之交的朋友围殴一顿,从此被抛弃,到最后只能跟着我们,那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容小哥儿是聪明人,应该不想体验这种孤立无助的感觉吧。”
萧容终于明白了沈英卓一伙人的算计,心中微恼,气极反笑:“沈兄好谋划,若把这聪敏心思花半分在学问上,想必也不会迟迟无法出师吧。”
“你!”沈英卓被萧容说到痛处,大怒之下招手道,“给我打!打到他这张狗嘴会说人话为止!”
众人齐齐涌上,拳打脚踢一齐招呼过来。
萧容许久未与人动手拆招,此刻见这些人的拳脚和郑英相比宛如儿戏,但毕竟人多势众,他初次与多人交手,闪避几下,便从背后摘下弓来。
那喻高岑所制的良弓近四尺长,精钢所铸,十分适合近战。萧容把沈英卓等人逼得不敢近身,他占据上风,一时又有些恋战,放慢了动作。
可突然,有人撕扯间拉住了萧容腰上的玉佩,一用力便拽断了细绳。那阿蓁所赠的玉佩“铿”一声摔在石板地上,似乎被磕碎了一个角。
萧容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一脚踢在那罪人腰窝,竟把他踢飞了出去,然后猛地欺身,用弓套住了他的头,单手一翻,弓弦便紧紧绞在了那人的颈上,眼看下一刻就要勒断他的脖子。
“丰容,你……你干什么!你要杀人么!”
余下几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奔过去,又不敢靠得太近,哆哆嗦嗦地道:“住、住手……容哥儿,你要什么,你说,我们都、都依你,别动手。”
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习惯了以拳脚取乐,从没想过这个容哥儿一上来就要搏命——说“搏命”也不妥当,毕竟萧容连滴汗都没出——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处在鱼肉的位置上。
萧容稳了稳心神,倒比对面一群人还要后怕。他着实没想在此处杀人,只是他和郑英对练时一向使出全力,方才情急之下竟失了分寸。
萧容微微松了手上力道,只道:“说来也巧,今天我也想找找乐子,”他盯着沈英卓,微微笑道,“你们去寻了留在书院的学生来此地,我要所有人都来,要是落下一个……”他垂眼,以示威胁。
眼看萧容手中之人鼓起的眼球终于恢复了些清明,沈英卓微微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了,叫几个小跟班快去寻人。
书院的部分学生虽与沈英卓这一伙人不睦,但只要有人来凑热闹,大家也都跟了过来。不一会,留下过中秋的学生都来到了这片树林边。
可萧容却挟着那学生躲在了暗处。
“容哥儿,人都来齐了,你还有什么要求?”沈英卓这伙人中的一个矮个子凑近了低声问道。
萧容看着不远处的沈英卓,咧嘴道:“来,让沈兄当众和大家讲讲,他此前是怎么对付郭忍郭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