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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溪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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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甚么?”阿蓁很不解。
萧容鼓着腮帮子道:“抓紧走吧。书院若回迟了,老师要生气了。”
“什么?今日不还在休假么?那我们赶快走……”
萧容也不管阿蓁的讶异,只是见阿蓁与韦景文最终没有碰面,终于舒了口气。
及至书院,萧容恋恋不舍地与阿蓁作别。
阿蓁却笑:“我又不像上次要出行,半年都见不了一面。你若想我,可以随时回砚亭找我呀,你们不是每旬都有休假?”
萧容急忙点头,知道阿蓁所言不虚,但依旧不舍地执着阿蓁的手,再三道别。
身旁也有其他学生来来往往,看到一向冷峻不苟言笑的萧容竟如此亲近一个年轻女子,不觉生了八卦之心。到傍晚,便有人大着胆子凑近了问萧容,下午的女子是谁。
萧容生硬地说是“姐姐”,可话说出口,又觉得心里堵得慌,抛下那同门出屋了,身后一阵将信将疑的窃窃私语,他也不管了。
到了傍晚,萧容却又在书院碰到了韦景文。
韦景文依然穿着那身簇新的靛蓝袍子,看到萧容一讶,连忙道:“你怎么不穿外衫就出来,外面多冷,快回屋去。”
萧容随着他进了大堂,一路没说话,韦景文便主动打破了沉静:“我方才回来时碰到你师姐了,她拿着一根很长的荆条从城北回来。”
萧容心中一紧,慌忙问:“你们聊天了?”
“嗯,闲说了几句,”韦景文不解其意,也没注意到萧容攥得死死的拳头,继续道:“听说她先前去了望海郡,年前才回来。我看她好像比夏天时又清瘦了些,身体可还好?”
见萧容不语,韦景文也不以为意,又感慨一句:“她既通晓古籍,又有独到的见解,其实我一直想让林老先生见见她呢。不过方才她又拒绝了我。”
“唉,”韦景文又长叹口气,“可惜阿蓁姑娘是个女子,就算来书院进修,今后也只能嫁作人妇……”
“不会的!”萧容匆忙打断了他。
韦景文没反应过来:“什么不会?”
萧容生硬道:“阿蓁姐姐不会嫁人的……”他垂了眸,剩下的话便脱口而出,堵住了韦景文要问“为何”的口,“我们师门不能与人成亲,会破坏自己的命数。而且,成亲就会断了与天相的联系,从此没法再给人卜卦了,所以阿蓁姐姐不会成亲的。”
萧容说得一本正经,又十分笃定。
韦景文愣怔片刻,终于叹道:“你们师门还挺神秘的,”他挠了挠头,“方才遇到她,她说那荆条是刚折的,今后卜卦要用。不过,这城北可是坟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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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容在澹台书院重新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生活。
这日韦景文叫住了萧容:“小容,你在吴氏玉堂是不是有块送去修补的玉佩?今日我去店里,伙计说我们书院有位丰公子,他的玉修好了,随时可以去取。”
萧容点头:“是我的。”没敢提那日从店里出来特意避开了韦景文。
“没想到你也会光临他家啊,”韦景文语气间竟似与那玉器店颇为熟稔,又问,“你方便去取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代你取回来,反正我过两日还要去城里。”
萧容忙道:“我明日就可以去,明日旬休,我要回砚亭。”
“欸?”韦景文讶异,“这么匆忙,可有什么急事?”
萧容有些赧然:“没、没什么急事,我调换了旬休,如今有了两日的假,便回家看看。”
韦景文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萧容先进城取了玉佩,果然修复得很妥帖,除非举到阳光下贴近了看,否则半分痕迹也瞧不出。萧容本也不在意这玉佩本身的样式,匆匆付过钱,就雇了顺路的车回砚亭。
想到这次回到家中,再不是冷冷清清的石头房子,而是有阿蓁在等着他,萧容就又盼着尽快赶到砚亭,又觉得即便是回家的路途也很享受。
阿蓁见到萧容有些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萧容歪头笑道:“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时会砚亭嘛。而且明天本来也无事,林老先生允许我调了旬休,这样我就可以再多待一天了。”
“那还好,可别累坏了,”阿蓁点头,又道,“我正要去铺子里,你想在家歇着,还是和我一起去?”
萧容当然要和阿蓁一起去。
如今正是春耕大忙,来铺子里闲晃的人不多,萧容便随口让阿蓁教他些占卜之术。阿蓁并不拒绝,想着他既已通晓易经,寻常卦爻易数皆可传授他一二。
可萧容学得极快。阿蓁头次当老师便得遇佳徒,未免越教越兴奋,甚至连天相门的一些隐世秘术也教给了他,想着若今后再遇到赤羽这般敌人,没有她在身边,萧容也能应对得了。唯有守命人相关的事宜,因有言灵束缚,她却是一句也不能和他人提起,萧容尤甚。
萧容又找机会与阿蓁讲了他那日和韦景文的对话,故意支支吾吾道:“他问原因,我也不知该如何答,只胡乱编了个理由,说是我们师门不能与人成亲……阿蓁姐姐不介意吧?”
阿蓁大方地摆手,并没放在心上:“没事,你随便说。”
萧容放下心里悬了许久的一块石头,再去郑家,暗暗打探,原来燕姐年后当真和阿蓁提起过为她说亲之事,虽然对象不是韦景文,不过也被阿蓁一口回绝了,萧容心下愈定。
他回了澹台书院,继续专心读书,但还是每每攒下两个旬休就回砚亭。
连阿蓁也纳闷了,问他为何这么频繁地回来。
萧容直觉自己不能回答“因为想阿蓁姐姐了”,便把郑英父子搬了出来,义正辞严道:“我要和郑大哥习武啊,这功夫可不能丢下,不仅要温习巩固,还要时时长进,郑大哥的本事我学了连一半都没有。”
阿蓁疑惑:“那去年秋冬好像也没听说你回来找郑大哥。”
萧容摸摸鼻子,依旧一本正经:“那时郑英不是瘸了么,我怕他看到我生龙活虎的样子自怜自伤,所以特意没出现在他眼前。”
阿蓁直觉萧容没说实话,不过多半也没什么大事。她忆起初识萧容时,骗她自己姓“李”坚持不了半刻,心中忍不住浮现出“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老母亲欣慰之感,更不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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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艳阳盛夏。
这日萧容又赶上旬休回到砚亭,按照自己与阿蓁的说辞,去了郑家找郑百川习武。
郑百川不在,郑英便主动拉了萧容切磋。
虽说这一年多来,萧容个子长了不少,走在外面也算得上少年人的英姿勃发,可站在郑英面前却总觉得不够看——那郑英如今不过十三岁,可高度却向着他老爹一路直奔,宽度厚度更是丝毫不差,功夫也日益精进。
他常常背着郑百川自己吹嘘:“便是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也做得。”
“你连马都不会骑,”萧容今日忍不住戳穿他,“不过……你晓得‘横刀立马’这个词也算是当将军的第一步了。”
郑英恼火,举起长刀砍向萧容,萧容连忙持剑招架,两人又斗在一起。
萧容每日勤于习武,但与郑英比试也依旧输多赢少,不过郑英如今既已不再蓄谋敲打他,两人你来我往,也算相宜相长。
不过今日却很奇怪,郑英不知道为何心情似乎很好,嘴角总向上扯着,可手下却一点不惜力,似乎在着意耗尽萧容的体力与精神。
切磋一番之后,两人跳进溪中洗澡,郑英神秘兮兮地凑近到萧容面前,打量着他。
“你做什么?”萧容虽然已力倦神疲,可看到郑英一脸诡异的笑容,便觉得瘆人,警惕地退了半步。
要知道萧容原本并不会游泳,可这几个月来,硬是被惯于偷袭的郑英逼出了良好的水性。
“容小叔,”郑英扶着萧容在岸边坐下,示意自己绝没有偷袭的打算,依旧笑得高深莫测,一手勾在了萧容肩上,压低了声音道,“容小叔,你是不是喜欢阿蓁姑姑?”
烈日当空,虫鸣鸟躁,突然一股骇人的寂静隔绝了无边的嘈杂。
萧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开了郑英,恼道:“你胡说什么!”
郑英挨了狠狠一脚,半真半假地叫唤了半天,缓下来后又“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阿蓁姑姑生得又美,性格又好,天仙般的人物,又真像天仙般通天晓地的,喜欢她怎么了?”郑英脖子一扬,“如果我不是叫她‘姑姑’,我也喜欢她……哎哟!唔——”
话未说完,郑英被萧容脚下一拌,栽进水里,又被萧容按住脖子。他连忙闭紧口鼻,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可萧容却不知怎的卡住了他的上半身,让他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咕咚咕咚呛了几大口水。
等郑英终于直起上半身,要去扑萧容,却被萧容远远躲开了。
郑英咳嗽了半天,终于顺过气来,却笑了:“我不过玩笑一句,容小叔就生气了?”他笃定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喜欢阿蓁姑姑。”
“不然为什么除夕那天我说我娘要给阿蓁姑姑说媒,你要那么激动。”
“我最近才知道,你还骗我表舅,说什么相士不能成亲。根本就没这回事!之前姑姑有个师兄就成亲了,还有孩子呢,就连丰大师也结婚了。不过你放心,我没和表舅戳穿你的谎话。”
郑英拍拍胸脯,笑得既仗义又得意:“至于你去年半年也不回砚亭,如今逮着机会就往砚亭跑,还用我当幌子,这种小事我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萧容万没想到,郑英竟然还能有如此机敏的时候。
他喜欢阿蓁?
他当然喜欢阿蓁了。从他第一眼见到阿蓁就喜欢她,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把阿蓁抢走!
可萧容原本不确定这是什么样的喜欢,他连说“喜欢”两个字都不敢说,可今天一听郑英说出“喜欢”两个字,不需多言,萧容脑子里就立刻反映了他的想法——
他喜欢阿蓁姐姐。
是想娶阿蓁姐姐的那种喜欢。
不是因为怕别人把阿蓁姐姐娶走,所以才担心着急,而是因为他就想娶阿蓁姐姐。
萧容站在岸上,直起腰背,自觉自己又长了半岁,离十五岁更近了些,离他娶阿蓁的可能又近了些,便冷静下来。
他板起脸,换上过去在郑英面前常见的、如今在书院摆出的那副镇定又冷淡的面孔,可心里却还如溪水般不肯沉静,水浪喧嚣着冲上岸,溅起一朵朵晶亮冰凉的浪花。他皱着眉,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
“我就是喜欢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