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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火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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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蓁,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低哑的声音湾如清澈的溪水飘过幽潭,回荡在阿蓁耳边。
阿蓁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毫无缱绻绵长之色,反而带了着意的冷静,似乎她所考虑的一切当真只是为了从萧容的未来中分一杯羹:“你说得有道理,容我考虑考虑。”
她对上了萧容微微扬起的嘴角和黑而沉的目光,似要看透了她,又或者已经看透了她。
阿蓁蓦地一惊,连忙避开视线。
可下一刻,萧容却又在她眉间轻落下一吻:“我不在意你是生是亡,又是何种存在,我只要你,阿蓁,做我的妻子吧。”
阿蓁心中一颤,含混地“嗯”了一声,看着萧容瞬间亮起的眼睛,虽觉不忍,却更下定了“离去”的决心——事已至此,她是一定要走了——只是揣度萧容当前的心思,若自己一走了之,他少不得要去四处寻找,那岂不是愈发耽搁了他的命运。
若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就好了。
阿蓁心中积着心事,再不开口,只余萧容按捺不住满心欢喜地驱车而行。
他们到银城已是第二日破晓。银城高大的城门紧闭着,士兵尽职尽责地巡逻,直到卯时三刻,二人才终于进到银城,投奔了喻高岑家。
喻家倒是依旧好客,待萧容说明了来意,便欢迎二人住下。
阿蓁自己从车上起身,想走进宅中,可没走两步,脚下不知绊倒什么,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幸而萧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我自己能走,”阿蓁想挣开,却被萧容直接打横抱起,她慌乱间撞见喻高岑惊异的目光,脸色微红,压低了声音道,“人家看着呢,别乱来!”
萧容却不慌不忙地抱着她转过身,对喻高岑道:“阿蓁姐姐摔伤了腿,这几日可能要在房中多歇息,我就留在客房照顾她。还得麻烦喻大哥帮我打张地铺。”
喻高岑见阿蓁果然虚弱不堪、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再疑有他,又问需不需要请大夫,萧容只说已经看过了,一会去抓点药便好。
两人在喻家住了两日,萧容也暗中观察着阿蓁的“病情”。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有时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有时又连走动也费劲。萧容心中焦急,可再问阿蓁,她却只说这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
萧容看着阿蓁从容的神色,心下信了两分。
日子本来能这般平静地过下去,可突然这一日,喻高岑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直闯进阿蓁二人的房间,一边大喘着气,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阿蓁姑娘,不好了,我方才听到消息,神都派了人来捉你走。他们才从砚亭乡回来,扑了个空,现下正在四处找人呢。”
“神都来人……找阿蓁做什么!”萧容大惊,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也不知,”喻高岑拧着两道浓眉,“我也是听平大人说起的。平大人还问我知不知道阿蓁姑娘去了何处,我自然说不知道,现在神都的人找到了郡守,郡守正派人四处搜捕呢。”
他又问:“阿蓁姑娘你可知他们为何找你?”
阿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喻高岑在屋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最终道:“可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们在我这里?”
萧容摇头。
喻高岑一拍手:“那就好办,你们就留在我家,千万别出门,他们一时半会也搜不到这里。等阿蓁姑娘情况好些,再想办法离开,说不定到时候风头就过了。”
阿蓁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我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今天我就离开,喻大哥,你别为了我害了你一家人。”
“那怎么行!”喻高岑连忙按住阿蓁,“我不可能这时候抛下你们。我让阿柔带孩子先回娘家避一避,你放心,他俩都不是多话的人,我叮嘱好他们,他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阿蓁改口道:“喻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吧,稍后我来卜一卦,算出何日宜离开,喻大哥总该信我的本事。”
“那也好,”喻高岑面色复杂,忽而死死攥紧了拳头,低声道,“阿蓁姑娘……千万莫要怕连累我,我已经有过一次追悔莫及的经历了。”
“什么经历?”萧容奇道。
喻高岑苦笑:“我曾有个忘年之交,是位铸剑名师,传授了我许多经验。八年前,他铸得了一口上好的宝剑,不知怎地被歹人知道了,便开始对他的暗杀。他去神都进奉宝剑,原要途径银城,来我这里落脚,最后却因为害怕连累我绕了路,没想到,最后……最后他就在清阳郡北边遭到了毒手……”
喻高岑拧着眉头,满面沉痛:“我这些年总是想,我在银城也有不少好兄弟,如果当年吉玉子住在我家,未必就会被奸人所害,说不定我们还能解决掉那个凶手……”
阿蓁听到名字却大惊:“你说的是吉玉子?他八年前就去世了?”一边问,一边低头捂了眼睛,在碧瞳中寻找吉玉子的生平。
喻高岑一愣:“阿蓁姑娘也认识吉玉子?”
“……百年来最有名的铸剑大师,我自然是听说过的……”阿蓁遮掩过去,又忙追问,“他……是被何人追杀?那凶手又是如何动手的?”
喻高岑挠挠头,回忆道:“凶手我们至今也不知晓,不过吉玉子是被一只红色箭矢贯穿了胸口而死的。阿蓁姑娘,你可知道什么线索?”
萧容也是一惊,红色箭矢,难道是当年追杀他的赤羽?那喻高岑所说的宝剑……
阿蓁知道虹龙剑由吉玉子所铸,所以比萧容先一步确认了凶手身份,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道:“小容,把你的剑拿出来,让喻大哥看一看。”
萧容不知阿蓁为何要与喻高岑说明此事,但既然阿蓁说了,他便依言取了虹龙剑出来,解开层层缠绕的布条,终于露出了泛着赤色暗芒的宝剑。
喻高岑眼睛一亮,先高喝一声“好剑”,这才端起来细细端详,神色愈发凝重,终于道:“这的确是吉玉子的技法,应该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了。阿蓁姑娘,这难道就是……”
“对,虹龙剑,就是吉玉子大师花了整整三年铸成的宝剑,恐怕也是他被害的原因。那凶手,”阿蓁苦笑,“大概名叫赤羽,是我的师兄……”
喻高岑面色一变,未及开口就已被萧容抢过了话头:“但他已叛出师门!还要杀我和阿蓁!”
喻高岑视线在萧容和阿蓁两人身上游移着,踯躅道:“此事当真?”
阿蓁叹气:“当真。三年前在神都附近,赤羽要杀我,幸好小容舍命相救。小容当时被赤羽重伤,几乎是以一命换一命,最终杀死了赤羽。我不知吉玉子的故事,只知那宝剑贵重,便捡来送给了小容,只是这些年也没有机会用到。”
阿蓁瞥了一眼喻高岑手中的剑,作势叹道:“既然是吉玉子大师的遗物,原该物归原主的,喻大哥若识得他的家人……”
“不必不必,”听到阿蓁提起,喻高岑连忙把剑塞回萧容手中,“这剑吉玉子本是要奉给天子的,如今连……国都不在了……”他默了默又道,“容小哥少年英雄,又手刃奸人为吉玉子报了仇,想必吉玉子在天之灵,也乐见容小哥拿着这柄宝剑。”
三人又絮絮良久,阿蓁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根据碧瞳记载,原本应该活到明年的吉玉子,竟然在八年前就被赤羽杀死了。
这说明赤羽早已用过一次更改别人命格的机会!
第二次是雪山上射箭欲杀萧容,第三次是断臂后发狂刺伤萧容,然后便如期殒命。
也就是说,当年在朝中改变了萧容命运,让路晔下令处死萧容的,并非赤羽,而是另有其人!这人还活着么?还想加害萧容么?他知道萧容是“位面之子”么?
一想到此,阿蓁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根本无法安心再继续坐下去,偏偏此时还要想办法应付喻高岑。
等终于送走了喻高岑,阿蓁轻声道:“我们今晚就走。”
萧容本还以为阿蓁当真要卜卦,此时如释重负:“我也正有此意。喻大哥与银城的达官贵人们来往太多了,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阿蓁笑他:“人家冒险收留你,你这么不信任人家?”
萧容抿着唇,抱着臂:“这不是很正常。你要把虹龙剑的由来告诉他我才奇怪。”
阿蓁笑笑,并不反驳。萧容并不知道,喻高岑会是今后一路跟随他的忠心下属。如今生了赤羽的变故,万一今后喻高岑自己发现虹龙剑的端倪,怕是会怀疑到萧容身上,索性今日过了“明路”,省得喻高岑再生二心。
至于她要尽快离开,也和喻高岑有关。她已做好了逃跑的打算,不能把自己消失一事和喻高岑扯上关系,否则平白无故让萧容和喻高岑生了嫌隙,那才叫画蛇添足。
阿蓁已盘算好了计划。
这神都来人捉她简直是老天爷送她的脱身之机。
她叫神都的人捉走,萧容自然要来寻她,她顺势安排一出假死,到时候,萧容自然会把仇恨都记在新朝身上,那他起兵反新不就多了几分理由?
倘若萧容是个长情的,那他始终念着自己,要向路晔报仇,总能推翻新朝;倘若他没多久就忘了她,那更是好事,萧容一旦尝到这权势之路的甜蜜滋味,又哪能轻易放得?
阿蓁愁了这好些日子,终于叫她找出个两全的法子。难怪当日在驴车上卜出银城是个吉地呢。
是夜,二人偷偷离开了喻家,确切地说,是由萧容抱着阿蓁离开了银城,趁着夜色回到了砚亭。
虽然阿蓁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今阿蓁依然无法自如动弹,萧容不放心她,因此回到家中,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阿蓁旁边,这让阿蓁全然找不到机会跑路。
好在房中还剩了些粮食,足够他们熬过这段时间。
又平安过了几日,萧容才终于微微放下心来。
可这天下午,阿蓁的身体却突然恶化了,双腿全然动弹不得。
萧容心中焦灼,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连阿蓁最初的病因都不知道。直到阿蓁告诉他,去砚亭南面的山坡上摘一把新鲜的蓍草,萧容应了,便匆忙出发。
等他终于找到蓍草,太阳已经西斜,他匆匆往家中奔去,似乎每在外耽搁一刻,阿蓁的病情便要危险一分。
可一抬眼,萧容却遽然变了脸色。
烟!
浓烟滚滚,正从他家的方向滚滚升起。
阿蓁……阿蓁!萧容拼了命向家中飞奔而去,可是距离越近,心却越沉。
砖石并不易燃,可这座青石的房子却不知为何着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浓浓热浪掩住了整栋房子,方圆半里的空气都烧得灼热变形了。
是意外?
不会是意外。
是神都的人追来了?
他们放火,那阿蓁还在房中么?
阿蓁双腿受伤,根本走动不了,又怎能逃出来?
萧容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细想,就顶着热浪冲进了火海中,根本没听到身后有人焦急地唤他:“容小叔!”
烟灰一时迷了视线,好在这两步路他走了无数次,顺利摸到了大门。
一推门,竟没推开,萧容以为是门框烧变形卡住了门,可再一低头看,却只觉心脏一抽,烈焰火海下竟有如坠冰窟之感——那门竟从外面用一根木销拴住了!
来人当真要害死阿蓁!
萧容想推开木销,可木销受热卡死在门栓中,怎么也推不动。萧容无法,退后半步,“轰”地一声撞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