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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削藩 ...

  •   太仓的官廨内,弥漫着陈年粟米特有的香气。春寒料峭,钱辰隐隐沁出细汗,他伏在紫檀木案几上,周围堆满了来自各郡国的上计簿册。这些在他眼中并非冰冷的文字,而是一张张动态的经济脉动图。
      新帝刘启继位,这股弥漫在数据间的暗流愈发湍急。他的指尖正在一卷的物资清单上缓缓划过。铜三万斤、锡五千、漆器百件、海盐千钟……尤其是私铸钱一项,虽无明确数字,但通过各地流入关中的吴钱比例及成色分析,其规模已令人心惊。
      太仓丞捧着竹简,说道:“齐地临淄的铁官又来文牒,请求增加铁石配额。”
      钱辰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地说道:“按旧例驳回,朝廷的铁矿优先供应关中武库。”
      等到太仓丞退下,钱辰才缓缓抬头,看着墙上的那幅丝帛绘制的疆域图,那片属于诸侯王的广袤区域,他起身走到疆域图前,手指轻轻划过诸侯王的疆界,那里标注着铜矿、盐场的位置,还有密密麻麻的冶铁作坊记号。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吹去。”
      几日后的朝会,未央宫前殿的气氛格外凝重。百官肃立,在商议完漕运、农事等常规政务后,一场关乎汉朝命运的风暴终于来临。
      御史大夫晁错手持玉笏,迈步出班。他身形挺拔,目光如炬,声音洪亮而坚定地说道:“臣近日复核各郡国计簿,见关东诸王,吴、楚、赵、胶西,其贡献之物虽合礼制,然其国内所出远超其贡。吴王濞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湖,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丞相申屠嘉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胡须。窦婴等将军面色凝重,交换着忧虑的眼神,却无人立即反驳。
      刘启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说道:“御史大夫以为该当如何?”
      晁错说道:“当削其支郡,夺其权柄。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
      殿内一片哗然,这番言论太过尖锐,几乎不留余地。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连连摇头,似乎不认同如此激进的策略。钱辰站在殿柱旁的阴影里,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历史的走向,清楚贸然削藩的后果。这些诸侯王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是逼得太急,他想起那些账簿上的数字,想起诸侯庞大的财力和潜在的军事实力。
      钱辰迈步出班,说道:“陛下,臣有一得之愚,或可参酌。”
      刘启略显意外,但还是点头示意道:“太仓令有何见解?”
      钱辰说道:“臣执掌太仓,对钱谷流通略知一二。诸王坐大,确为隐患。然其势已成,若骤然削地,犹如持利斧斫巨木,木屑纷飞之际,亦恐伤及持斧之人。吴楚之地,民风彪悍,物产丰饶,若被逼而反,其势必不可小觑。”
      晁错说道:“难道朝廷坐视不理,待其羽翼更丰吗?”
      钱辰说道:“下官非是此意,或可效法古圣,行推恩之实。”
      他详细阐述了思考已久的“推恩令”构想,允许诸侯王将封地分封,使其势力由大化小,由强变弱。他引用贾谊《治安策》中的观点,强调“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智慧。
      殿内顿时响起议论声,不少大臣微微点头。这个方案既能削弱诸侯势力,又能避免直接冲突,确实显得更为稳妥。
      晁错拂袖斥道:“荒谬!吴王野心勃勃,岂会坐视不理?此策极为不妥,治重疾当用猛药,唯有雷霆之势方能震慑不臣。"
      申屠嘉说道:“臣以为或可二者并行,先以推恩分化其内部,再择其罪证昭彰者削地示惩。”
      晁错毫不客气地打断,说道:“此言差矣,如此首鼠两端,反令诸侯窥见朝廷心志不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刘启看着争论的臣子,眉头越皱越紧。他的目光在晁错与钱辰之间游移,显然在权衡两种不同的策略。他摆了摆手说道:“容后再议。”
      钱辰知道自己的建议终究不能改变什么,他看到刘启在听到“推恩令”时的若有所思,也看到他在听到“雷霆之势”时的微微颔首。这位皇帝的倾向,已经再明显不过。
      钱辰退出大殿时,晁错与他擦肩而过,冷冷说道:“太仓令还是回去看好粮囤吧,庙堂谋国非尔等所能妄议。”
      钱辰默然行礼,心中却已有计较。既然无法改变决策,那就只能尽己所能,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准备。
      回到太仓官廨,他立即展开行动,召来各地太仓的官吏,下达命令:“即日起,太仓所属各库,严格执行新定《仓廪紧急事态规程》。所有粮秣、草料、军械的出入,必须持有本官与治粟都尉共同验核签发的符节,原有各级签批权限暂行冻结。”
      仓曹说道:“这是否会过于严苛,影响各署日常支用?”
      钱辰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一切皆以稳妥为前提,宁可暂缓,不可出错。太仓乃国之命脉,望诸君慎之又慎,与我同心,共渡时艰。”
      众人见其神色凝重,语气决绝,皆知非同小可,齐声应诺。
      接下来的日子,钱辰亲自带队巡视位于长安城附近的敖仓、细柳仓。在细柳仓,他发现几处仓窖的防潮层需要重修,当即下令停工整顿。
      仓监说道:“这些仓窖存粮尚不足半,何必如此紧急?”
      钱辰站在仓窖边,望着仓窖底下密密麻麻的陶瓮,语气严肃地说道:“太仓之粟关系社稷安危,容不得半分马虎。若是战时因仓储不当导致粮草霉变,你我都担待不起。”
      与此同时,他召见考工室的工匠,将一叠图纸递给他,说道:“将这些以旧器修缮之名,分批制作,完成后优先补充蓝田大营。要快,要稳妥,不必张扬。”
      工匠展开图纸,上面是改良的环首刀热处理工艺与弩机望山刻度。工匠眼中闪过惊讶,但很快会意说道:“放心,我明白轻重。”
      夜幕降临,钱辰仍在太仓官廨忙碌。他铺开私下绘制的漕运图,仔细研究各条粮道的关键节点。仆人捧着烛台进来,小心地点燃了室内的灯盏。
      钱辰问道:“你在长安城如此之久,可曾见过打仗?”
      仆人说道:“匈奴入寇,老奴随军运送过粮草。”
      钱辰说道:“若是关东打起来,你觉得该如何保障粮道?”
      老仆思索片刻,认真答道:“最怕的不是路途遥远,而是雨季道路泥泞,车辆难行,或是漕船在砥柱遇险。再者,就是民夫征调不及,或是沿途治安不靖。”
      钱辰点点头,在竹简上记下“预置修路物料于淆渑”、“征调熟悉砥柱水性的船工”、“协调沿途郡县加强巡防”等要点。这些来自实践的经验之谈,正是他所需要的。
      朝堂上的争论仍在继续,晁错接连上疏,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他列出各诸侯王的罪状:吴王诈称病不朝,楚王在为薄太后服丧期间私奸,赵王擅杀朝廷命官。
      每一条罪状都像一把利剑,直指诸侯王的心口。朝中气氛日益紧张,支持与反对削藩的两派官员争执不休。
      这日朝会,晁错再次力陈削藩之必要。他手持笏板,环视群臣,声音响彻大殿:“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此其罪一。铸钱煮盐,诱天下亡人,此其罪二。擅杀朝廷使者,此其罪三。”
      他列出吴王罪状,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今不削之,必为后患。”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这已是最后通牒。刘启沉默良久,看着殿下的群臣。在晁错坚定的眼神与钱辰忧虑的目光之间,他最终做出决定:“准奏。”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诏书很快拟定:削赵王之常山郡、胶西王之六县、楚王之东海郡、吴王之豫章郡与会稽郡。
      消息传出,举朝震动。钱辰在太仓接到诏书抄本时,正在核算漕粮数目。他放下竹简,立即下令召见下属官吏,钱辰面对麾下官吏,展开疆域图,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冷静,说道:“削藩诏书已下,值此非常之时,望诸君恪尽职守。太仓丞亲自带队,加强敖仓与荥阳仓守备,立即征调民船,确保漕运畅通,重新核算各仓存粮。按预案执行,所有粮道,全线戒备。”
      整个太仓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全速运转。属官们奔走忙碌,算盘声、竹简碰撞声、传令声此起彼伏。钱辰站在望楼上,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血色,那里是诸侯所在的方向,是即将点燃战火的地方。太仓灯火通明,在这个决定汉朝命运的时刻,钱辰知道必须守住这条补给线。削藩的利剑已经挥下,现在是迎接风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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