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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叛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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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仓的庭院里,老树的叶子在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生机,蒙着一层从东方吹来的尘土。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钱辰站在官廨的台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几行字,却字字千钧:吴楚反书已至,称“诛晁错,清君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七国之乱这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乱,终于要开始了。钱辰甚至能想象到,在遥远的东南,吴王站在高台上,发出号召,能听到楚王、赵王、胶西王等诸侯军队集结时,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他转身快步走入正堂,对早已等候在此的各个官吏说道:“关东诸侯,已举反旗,檄文已传遍天下。”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钱辰继续说道:“周亚夫太尉、窦婴将军,皆当世名将,破敌指日可待。而我们的战场在这里,我们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仓廪中的粟米,武库中的箭矢,通往东方前线的陆路与水路。守住这些就是守住江山社稷。”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分析与指令,但这番话却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人心。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遥远的战报,而是与他们每个人的职责。
钱辰看着太仓丞,说道:“你持令符即刻点齐本部人手,赶赴荥阳敖仓坐镇。你有决断之权,必要时,宁可焚仓,也绝不可使一粒粮食或一具甲胄资敌。你总揽渭水、黄河漕运调度,所有官私漕船一律按战时规制重新编组,每队设押运官,由北军派兵卒全程护卫。”
太仓丞声音嘶哑却坚定地说道:“下官领命。人在仓在,仓毁人亡。”
钱辰看着仓监,说道:“你核算太仓及所有直属粮库、武库的确切储备。所有库存,不得有误。”
仓监说道:“是。”
一道道指令如同军令,清晰明确地下达。整个太仓衙门仿佛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在钱辰这个核心的驱动下,轰然启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节奏运转起来。太仓衙门有算盘珠的噼啪声、竹简卷动的沙沙声、属官们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兵进出带来的马蹄声……
钱辰坐镇中枢,他的案几上,文书堆积如山。来自蓝田大营催要强弩硬弓的紧急公文,来自河东郡请求增派护粮兵卒的求援信,来自某个渡口因民夫征调不及导致粮船搁浅请求处置的汇报……
战争的残酷,很快超越了纸面的数字和文书往来。逃难而来的百姓,如同绝望的潮水般涌向长安城。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恐惧。他们带来了战争直接的讯息:城池被叛军重重围困,乡间的田舍被焚毁,来不及逃走的百姓惨遭屠戮,道路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
这些景象让长安城的气氛更加凝重,让钱辰心头如同压上石头的,是来自睢阳梁王的求救文书。竹简上写道:吴楚叛军势大,轮番猛攻睢阳,城墙多处破损,将士伤亡惨重,城中箭矢消耗殆尽,医官药物奇缺,伤兵哀嚎不绝……
看着这份沉甸甸的求救信,钱辰的手微微颤抖。他仿佛能看到睢阳的城墙上,汉军将士面对叛军,一次又一次地打退敌人的进攻,箭矢用尽就用滚石檑木,滚石檑木用尽就拆屋取梁,甚至是以血肉之躯填补城墙的缺口。
他立刻下令,从距离睢阳相对较近且未被包围的敖仓,紧急调拨一批箭矢和耐储存的干粮,试图组织死士,寻找叛军包围圈的缝隙,冒险送入睢阳。然而,几次尝试都失败了。叛军显然也深知睢阳的重要性,围得水泄不通,派出的运输队不是被歼灭,就是被迫退回。
就在钱辰为睢阳危局焦头烂额时,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从未央宫传出,席卷了整个长安城:在袁盎、窦婴等大臣的劝说下,刘启为了平息诸侯之怒,换取叛军退兵,已下诏将晁错斩于东市。
消息传到太仓,一个属官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面色惨白,语无伦次地禀报了此事。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朝堂之上,那个力主削藩的晁错,那个曾当面斥责他的晁错,那个为了巩固皇权,最终竟然被他所效忠的皇帝,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当作寻求妥协的牺牲品。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示意禀报此事的属官与目瞪口呆的官吏退下,然后他独自一人缓缓走到庭院。
阳光依旧明亮,甚至有些刺眼,但钱辰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他想起最后一次在朝堂上见到晁错,那固执而坚定的眼神,他心中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与对其风骨的敬意。
现实的讽刺与残酷远不止于此,晁错的死并没能换来叛军的罢兵,消息传到吴王耳中,这位诸侯王非但没有如所希望的那样拜谒受诏,反而不仅拒绝了朝廷的善意,继续猛烈地攻打睢阳。
朝廷的妥协换来的只是诸侯的轻视与猛烈的进攻,战争的胜负最终还是依靠战场。就在朝堂上部分大臣开始提议迁都以避锋芒之际,来自太尉周亚夫大营的文书被快马送到,文书的内容让钱辰精神振奋,周亚夫在文中明确要求太仓全力保障其麾下军队的后勤供应,并且他透露了他的战略意图。大军主力不直接东进去解睢阳之围,而是避开叛军锋芒,向北迂回,据守昌邑,深壁高垒,坚守不出。同时,派出精锐的轻骑兵,绕到叛军身后,去截断其从淮泗地区运送粮草的补给线。钱辰看着地图,立刻明白了周亚夫的意图。这是要以睢阳这座坚城作为诱饵和堡垒,牢牢拖住并消耗吴楚联军的主力。
钱辰忍不住赞叹道:“真乃名将之风。”
连日来的沉重仿佛被这道战略曙光驱散了不少,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整了后勤保障方案。根据周亚夫主动调整军事部署,优先屯兵并截断叛军粮道,粮草与物资悄无声息地投向昌邑。
接下来,对钱辰而言是在希望与失望中交替度过。睢阳前线的战报依旧一日紧过一日,城中的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存粮消耗的速度令人心惊。每一次收到睢阳来的文书,钱辰的心都会揪紧。他只能按照周亚夫既定的战略,咬牙坚持,顶住来自朝中要求速救梁王的压力,将宝贵的资源与运力,持续不断地输送到昌邑。
这场豪赌,最终证明了周亚夫的远见和钱辰坚定支持的明智。捷报终于传来:周亚夫派出的轻骑兵,在淮泗水道的关键节点,成功截获了叛军的大批粮草辎重,并焚毁了其重要的转运仓库。
消息传遍双方军营,叛军得知粮道被断,后勤补给难以为继,顿时军心大乱,士气一落千丈。而久攻睢阳不下的疲惫,此刻也彻底爆发。吴楚联军,已成强弩之末。
周亚夫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率领养精蓄锐已久的主力大军,从昌邑猛烈出击。与此同时,睢阳城内的守军也在韩安国的指挥下趁势杀出。内外夹击之下,叛军彻底崩溃,一败涂地。吴王南逃,最终在东越被杀。其余参与叛乱的诸侯王,或自杀,或伏诛。这场震动天下的七国之乱,从爆发到被平定,前后不过数月,以胜利告终。
平叛成功的露布捷报传回长安,百姓奔走相告,未央宫钟鼓齐鸣,宣告着这场战乱的终结。随后便是盛大的封赏。
钱辰正在太仓官廨内,埋头处理战后繁杂无比的物资,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内侍,在一队官员的护卫下昂然而入,说道:“太仓令接旨。”
钱辰及其属官连忙跪在地上。
内侍展开诏书,朗声宣读:“太仓令恪尽职守,于平叛期间督运粮饷,筹划有方,保障军需,源源不绝,使大军无后顾之忧,功在社稷,不可不赏。特赐爵关内侯,以彰其功。”
钱辰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关内侯虽是荣誉的爵位,并无实际封地,但亦是寻常官员难以企及的殊荣,标志着钱辰正式踏入贵族阶层。然而,钱辰并没有欣喜,他手捧诏书,目光悠远。
他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也参与了生死存亡。这场战乱仿佛一场淬炼,烧掉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作为旁观者的疏离感。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利用先知自保并用现代知识的穿越者。他的根已经深深扎进这片土地,他的血脉已经与汉朝紧密相连。
他再次登上太仓的望楼,远处凯旋的旗帜正在夕阳下猎猎作响,金色的光芒映照着将士的脸庞。他要为大汉的万世基业,默默地添砖瓦。这份使命感,比那关内侯的爵位和厚重的赏赐更让他感到内心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