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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尊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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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里的老树在春风中显得格外苍翠,钱辰觉得这春风里带着一丝料峭的寒意。自刘彻登基以来,这位皇帝锐意进取的气息已经弥漫整个未央宫,而今日朝会的气氛更是凝重。
钱辰已经成为了在太学教学的太常博士,他穿着太常博士官服,站在百官队列。他望着巍峨的前殿,思绪却飘回了数月前。那时皇帝刚刚下诏,要求各地举荐贤良文学之士。如今,这些被荐举的儒生们正鱼贯而入,他们大多身着朴素的儒服,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辉。
谒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宣贤良文学之士上殿。”
钱辰看着为首那人,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正是这个人将改变汉朝的思想走向。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百官肃立。刘彻坐在御座上,冕旒垂落,遮不住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在例行的政务奏对后,刘彻开门见山地问道:“朕承继大统,欲求治国之道,诸生有何高见?”
董仲舒稳步出列,手持玉笏,坚定地说道:“臣谨奏《天人三策》。”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下来,钱辰能感觉到身旁官员的紧张。
董仲舒说道:“臣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董仲舒从天人感应说起,声音在殿宇间回荡。钱辰静静地听着,这些理论他再熟悉不过。君权神授、德主刑辅、更化改制。每一句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每一个论点都直指刘彻内心。
董仲舒说道:“《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八个字虽未说出,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殿内顿时响起一阵骚动。太尉窦婴、丞相田蚡等重臣点了点头,似乎认同此论。而一些研习黄老、法家之学的官员则面露忧色。
刘彻听得目光炯炯,显然被这番宏论深深吸引。他追问了许多细节,董仲舒对答如流,将儒家学说与巩固皇权、统一思想的需要完美结合。
刘彻说道:“众卿以为此论如何?”
这时,钱辰缓步出列。所有目光顿时聚焦在这位以博学著称的关内侯身上。钱辰语气平和地说道:“其所言深得《春秋》精义,于巩固皇权、统一政令,确有裨益。然臣有顾虑。百家之学,虽各有偏颇,然亦各有专精。农家知稼穑之艰,兵家晓攻守之变,医家通经络之妙,法家明赏罚之度。若尽数罢黜,恐失其精华,反而有损于治道。”
董仲舒说道:“圣人之道,无所不包。通晓经义,自可触类旁通。何必舍本逐末,求诸旁门左道?”
田蚡立即附和道:“所言极是,国当有根本,若人人各执一词,朝令夕改,如何成就大业?臣以为,当立五经博士,专授儒家经典。其余各家,不得为官学。”
刘彻说道:“朕意已决,自即日起,立五经博士,为太学正统。其余各家学说,不得为官学。具体细则,由丞相府拟定。”
退朝后,钱辰独自走在宫阶上。春风依旧,他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历史的车轮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滚滚向前,他终究没能改变大势。
回到太学,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原先那种各种思想悄然碰撞的活力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日渐统一的基调。石渠阁内,那些非儒家的典籍被移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诗》、《书》、《礼》、《易》、《春秋》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看见太学里的几个博士正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研究兵法的博士苦笑着说道:“往后这里就是儒家的天下了,这些兵书怕是要束之高阁了。”
钱辰沉默不语。
刘彻正式下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行察举制,以儒家道德标准选拔官吏。
变化来得很快,原先在太学中讲授兵法、律法、农学的博士们或被调任,或主动请辞。一些学生也开始将那些笔记悄悄收起,转而专心研读经义。
钱辰照常在石渠阁开讲,他注意到前来听讲的学生明显少了许多。那些曾经最积极向他请教地理、农学、工学、算数、或其他知识的学生,如今见到他也只是恭敬地行礼,然后匆匆赶往经学讲堂。
课后,一个学生留了下来。
那个学生说道:“学生往后可能不能常来听讲学了。”
钱辰温和地看着他,问道:“为何?”
那个学生说道:“如今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察举制以通晓经义为准,若是再学这些,恐怕于仕途有碍。”
钱辰沉默片刻,说道:“你去研读经义便是,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
看着学生离去的背影,钱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就连这些曾经对知识充满渴望的学生,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
更让人忧心的消息接踵而至,钱辰得知几个郡县已经开始查禁“非圣之书”,一些珍贵的非儒家典籍被付之一炬。虽然规模还不大,但这股风气已然形成。
夜晚,钱辰独自在昆明池边的院子里对月独酌。月光如水,洒在院中的石桌上。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记录的那些知识:改良农具的图纸、水利工程的设想、地理勘察的心得……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钱辰定睛一看,竟是倪宽。
倪宽拿出被翻得破旧的《农书》,这是钱辰多年心血所著,融合了现代农业技术的精华。他神情慌张地说道:“我是偷偷来的,朝廷已经开始查禁非儒家典籍,这书恐怕留不住了。但书中的知识,我都记住了。”
钱辰看着他说道:“记住就好,知识在人的心里是烧不掉的。”
钱辰做了一个决定,他开始秘密整理自己这些年来记录的所有知识:地理、农学、工学、算术……他将其中可能推动这个时代进步的内容,用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加密文字重新写,然后将原件焚毁。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情异常平静。既然不能阻止历史的潮流,那就做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也许千百年后,会有人在废墟中发现这些思想。
太学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理,钱辰站在石渠阁前,看着那些书被运走。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即将被焚毁的竹简,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可能的世界随之消失。
一个经学博士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
钱辰淡淡地说道:“在看一个时代的落幕。”
他转身走向讲堂,学生正等着他讲解《春秋》。他依旧会讲经,但在经义的缝隙里,他悄悄地塞进了一些别的东西:关于实事求是的态度,关于观察世界的方法,关于那些看似无用实则关乎民生的学问。
有一次,钱辰在讲解《春秋》有关“星陨如雨”的记载时,他顺势讲解了天文观测的基本方法。在阐释“大水”的记载时,他悄悄引入了水利工程的基本原理。学生们听得入神,却不知这些知识正以这种方式悄然传承。
这日退朝后,刘彻特意召见了钱辰。
刘彻说道:“听闻博士近来专攻经学,朕深感欣慰。博士可知朕为何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钱辰恭敬地回答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刘彻说道:“天下纷扰百年,先是七国之乱,后有匈奴犯边。若要天下安定,必先定思想。思想不定,则人心不定。人心不定,则天下难安。儒家讲尊卑,明礼义,正是定国安邦之良策。”
钱辰说道:“臣以为,治国如同治病,需对症下药。儒家固然可定人心,但若遇外敌,需用兵家。若要富民,需用农家。若要断狱,需用法家……”
刘彻说道:“你是在质疑朕的决策吗?”
钱辰说道:“臣不敢。”
刘彻说道:“朕知你博学,也知你心系天下。但大势所趋,非一人所能逆。”
钱辰走出未央宫,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从今往后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只能以隐秘的方式传承下去。但他没有放弃,因为他相信,真正的思想永远不会被禁锢。就像太学里的老树,虽然被修剪成固定的形状,但地下的根系依然在向着四面八方悄悄延伸。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诏书已经颁行天下,儒术独尊的时代正式开启。在这个大一统思想的时代,钱辰选择成为那个悄悄传承知识的人。他相信总有一天那些被深埋的知识种子,会在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在这片土地上开出花朵。而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并在等待中悄悄播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