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20、新朝

　　汉朝末期的长安城，处处透着破败又崭新的景象。王莽摄政，推行新政，改官制，易地名，换货币。太学里的老树依旧苍翠，但老树下诵读的经义，已经变成董仲舒的春秋公羊学与谶纬符命之说的深度融合。
　　钱辰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保持着洞察世事的清明。他像一个超然的旁观者，被时光遗忘在角落，静静看着历史的潮水汹涌起落，看着汉朝从鼎盛走向衰败。
　　他正独自在幽深静谧的廊下，几名身着新朝服饰的官员，神色谦卑甚至带着惶恐，簇拥着穿着摄皇帝冕服、气度威严的人走了进来。那人目光锐利，但那锐利之中，却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近乎狂热的神采。让钱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是，此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一种试图用理想的蓝图去强行框定现实世界的强烈意志。
　　摄皇帝王莽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说道：“先生在此兢兢业业，考辨祥瑞，精神可嘉，实乃新朝士人之楷模。”
　　钱辰行礼道：“摄皇帝谬赞，不敢当。”
　　他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那些关于王莽是穿越者的现代传说，此刻如同决堤的潮水般袭来，冲击着他的认知。
　　王莽似乎对他也颇有兴趣，他摆了摆手，屏退左右随从。那些官员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至阁外等候。王莽缓缓踱步，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一排排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架，随手抽出一卷竹简翻阅。
　　王莽说道：“《周礼》《王制》井田制，八家共井，九百亩而划一，公田居中，私田环绕……这才是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根本。可惜世人愚昧，不知美善。”
　　钱辰探究真相的欲望压倒了谨慎，他试探性地说道：“摄皇帝所言，深得古道精髓，只是井田之制，毕竟是古法，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人情物理皆已大变，恐其理想虽美，却难完全复行于今世之土壤。譬如沿用百年的五铢钱，改行宝货之制，品类繁多，有金、银、龟、贝、布等，价值不一，民间交易，颇感不便。”
　　王莽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既有被质疑的不悦，也有一种仿佛在荒漠中遇到能听懂自己语言的惊讶。他盯着钱辰，语气陡然变得急切而带有辩护色彩：“你以为不妥？五铢钱沿用于今，积弊已深。豪商大贾，借此盘剥小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宝货之制，分金、银、龟、贝、布等，各依其材质、重量定其值，等差有序，方能抑制豪强兼并，使物尽其用，货畅其流，此乃稽古改制，恢复周礼之圣王法度。”
　　他的话语里充满理想化经济模型的执着，那种试图用复杂规则取代市场自然规律的思路，让钱辰心中的疑云更重。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论调，将儒家思想的宗旨与过于超前的计划经济概念强行嫁接，这分明是现代人才会有的思想。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沿着这个危险的话题深入试探，仿佛只是无心之言，说道：“我曾听闻，天下土地，皆更名为王田，严禁买卖。家中奴婢，改称私属，亦不得买卖。此等魄力，欲均贫富，安黎元，确是旷古未有之善政。只是此法立意虽至善至美，推行起来，阻力非同小可。”
　　王莽说道：“岂能因有阻力便不行大道？不革除积弊，天下何以新生？正要扫除一切腐旧，建立万世太平之基业。”
　　钱辰清晰地捕捉到他话语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理念，他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彻底革新，重头再来？这想法听起来，不像现在的思想。”
　　王莽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目光锁定钱辰，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疑不定，仿佛要穿透这具布满岁月沟壑的躯壳，直抵里面那个可能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偶尔传来的鸟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
　　王莽说道：“来自何处？归于何处？这些重要吗？既然来此世间，见此间弊病丛生，知其痼疾深沉，若有可能，当奋力一搏，以理想改造现实。纵使前路荆棘遍布，纵使最终身败名裂，亦不负此生来此一遭。至于成败青史竹帛，后人自有评说。”
　　王莽伸出带着玉韘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又带着美感的青铜器，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钱辰，眼神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古井，说道：“你看透世事，于此末世，留下亦是无益，徒增伤感。或许返回你来时之地，才是符合你自身命运的常道。”
　　钱辰知道，王莽不仅看出了他灵魂深处的异常，而且可能真的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万籁俱寂，月光如水，极为罕见的七星连珠天象即将出现。钱辰来到长陵，王莽已先他而至，在此等候，清冷皎洁的月光下，身影显得挺拔而孤独。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抬手指向深邃的夜空。只见夜空中七颗明亮的星逐渐靠近，连成璀璨的图案，随后他又指向观星台中心那块刻满奇异星宿图案的石板。
　　王莽说道：“当七星连珠，月光最盛，直射符文中心之时，摒除杂念，集中精神，想着你来时的地方，想着那个世界的景象，想着你内心深处最执着的回归之念。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了。”
　　钱辰借着月光，艰难地走到石板中央。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在如水的月色下只剩下一个庞大的轮廓。他在这里经历了太多，从乌江畔的悲歌到未央宫的意气风发，从白登山的冰雪到石渠阁的思想激荡，从七国之乱的烽火到独尊儒术的思想。无数鲜活的面容，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压下，心中只剩下回去的念头。夜空中的七颗星终于连成线，月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精准无比地垂直照射在石板中心那个最复杂的符文上。
　　刹那间，石板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星宿图案依次亮起，发出变幻不定的光芒，将钱辰的身形完全笼罩，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扭曲，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变得模糊。
　　月光下，王莽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他面向钱辰，那张威严刻板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对着那片被光点了点头。
　　他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耸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桌子上旁边放着一本《汉书》。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很久，随后是无数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他仿佛还能嗅到未央宫檀香与战场硝烟混合的复杂气味。他将那本厚重的历史书合上，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为一段跨越千年的故事画上句号。
　　窗外阳光明媚，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流如织，行人匆匆，穿着各式各样的现代服装。那些遥远的记忆，未央宫的庄重钟声、石渠阁的墨香、塞外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关中平原田埂间的泥土香气，如同压抑已久的潮水般袭来，冲击着他的心灵，又缓缓退去，最终沉淀为心底最深处孤独的秘密。
　　他努力回想自己的经历，试图勾勒出王莽的形象，不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篡逆者”，而是那个眼神中燃烧着理想与困惑的灵魂。关于他的问题，或许将永远成为历史的谜团，随着那个时代一同终结。
　　最终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释然又带着些许自嘲的浅浅笑意。无论那段经历是真实还是梦幻，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命运的馈赠，此刻的他终究属于这里。他迈开脚步，不再回头，坚定地融入了向前奔涌的人潮。身后的图书馆，以及图书馆里那段被封存的历史，都已成为身后的风景。前方的路，是属于他这个现代人的，真实而充满未知的人生。
　　他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潮，迈着逐渐坚定的步伐，汇入了那涌动的人流。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明媚而温暖的阳光里，如同水滴融入浩瀚的大海，再无痕迹可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他的身影，终于这个时代的喧嚣与光影中，变得清晰而坚定，不再带有任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迷惘。那跨越时空的漫长一页，彻底翻过去了。
　　历史的洪流依旧滚滚向前，从不因任何人的到来或离去而改变方向。他在经历了漫长的漂泊与见证之后，终究是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而那段漫长的岁月化作他永恒的宝藏。那段跨越千年的奇异旅程，那场与历史真实的深刻纠缠，在那个时空里不为人知的褶皱里，在钱辰永恒的记忆深处，闪烁着永恒而神秘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