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30、永嘉

　　初夏本该是万物繁茂的时节，洛阳城却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这座曾经的煌煌帝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与遍野哀鸿。钱辰踏过满目疮痍的街道，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个时代做最后的告别。
　　昔日繁华的东西二市，如今只剩焦黑的梁柱斜指向天，宛如垂死者伸出的枯手。太学门前的石经早已被推倒，那些镌刻着圣贤教诲的石块，散落在荒草间，任由风雨侵蚀。几只野狗在废墟间逵巡，它们的眼睛闪着幽光，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他在这个帝都已经停留了太久，从奢靡浮华到血雨腥风，他见证了一个王朝如何腐烂，最终轰然倒塌。金谷园中石崇以珊瑚击碎的不只是珍宝，也是这个时代的良知。贾南风毒杀太子的那一刻，也毒死了这个王朝的希望。八王相争的烽火，将整个中原化作了炼狱。
　　匈奴刘曜的军队已经攻破洛阳，司马炽被俘，太子司马诠被杀，王公大臣及士兵百姓惨遭屠戮。贵族女子被胡兵当街凌辱，孩童在废墟中寻找尸体，昔日清谈的名士如今匍匐在胡人马蹄前乞求。他亲眼所见的人间炼狱，这就是历史书上写的“永嘉之乱”。
　　他决定离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奈。历史的洪流已然看清，悲剧的脉络清晰无比，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所能做的似乎已到了尽头。
　　但在回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要去一个地方，并非为了凭吊某位帝王将相，而是为了印证一个贯穿他此次晋朝之旅这片土地的思考。
　　他艰难地穿过已成断壁残垣的城区，向洛水与黄河交汇的方向走去。那里曾是繁华的漕运码头，商船云集，帆樯如林，象征着活力与富庶。如今只见浑浊的河水默默流淌，岸边是烧毁的船只残骸和废弃的货栈。
　　钱辰站在河堤上，脚下是被战火烧过的枯草。极目远眺，对岸的远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模糊而遥远。就在这里，他心中那份模糊的预感变得无比清晰。
　　这条孕育了华夏文明的黄河，在不久的将来不再是内聚的纽带，而会变成一道脆弱的防线。江统在《徙戎论》中忧心如焚的警告言犹在耳：“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刻，这些文字仿佛化作了风中的呜咽。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景象：匈奴刘渊的铁骑从并州南下，羯人石勒的魔爪伸向中原，鲜卑慕容的铁蹄践踏河北……”五胡的洪流，将沿着这些被诸王掏空的防线汹涌而入。那些他曾在内迁胡人部落中见过的彪悍骑兵，那些在边市上交易时眼神闪烁的胡商，那些被晋室贵族当作奴仆驱使的人都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传说渤海之东，有无底之谷，名曰归墟，天下之水，乃至星河之光，皆注入其中，永无满溢。曾经强盛的西晋王朝，就像正在沉没的归墟，所有的文明都被这无休止的争斗与野心所吞噬。金谷园的珍宝、洛阳城的宫阙、士人的清谈、百姓的生计，乃至这个王朝最后的尊严，都在这个漩涡中消失殆尽。
　　而他这个闯入者，见证了这个“归墟”的形成。从繁华盛世到暗流涌动，再到彻底崩溃，他像一个守在河边的旁观者，看着河水从清澈到浑浊，从丰沛到干涸，最终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河床。
　　他想起初到洛阳时，在太学门前见到的学子。他们曾那么热烈地争论着“才性四本”、”言意之辨”。而如今他们或死于战乱，或逃亡别处，或如行尸走肉般在废墟间苟延残喘。那些精妙的玄理，在乱世的铁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又想起与他谈论《徙戎论》的江统，那个目光沉毅带着浓重忧色的士人。如今想来，江统的忧患何其深刻，他的预见何其精准。可惜在这个众人皆醉的时代，他的清醒反而成了不合时宜。钱辰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江统，这位忧国忧民的士人已经准备南迁，临别时他说：“中原将倾，非人力可挽。但愿江东之地，能存华夏衣冠。”
　　他想起金谷园中被石崇斩杀的劝酒女子，她惊恐的眼神至今无法忘怀。那不仅仅是一个无辜生命的消逝，也是这个时代道德沦丧的缩影。当人命可以如此轻贱地被用来佐酒助兴时，这个王朝的覆灭也许已经注定了。钱辰有时会想，若是那个劝酒女子没有被杀，面对乱世她的命运又会如何？也许死在金谷园的奢靡之中，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来到峻阳陵，拿起那枚时光玉，玉石在灰暗的天光下，并未立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反而像是感应到了这片土地的悲怆，流淌出哀戚的光。
　　时光玉的温润的光芒如同水银泻地缓缓将他包围，周遭的景色如同浸入水墨画，色彩慢慢失去清晰的轮廓。他仿佛与这片苦难的土地达成和解，他感到自己仿佛化作了一滴水珠，即将沉入归墟。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即将陷入黑暗的土地，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悲悯。他知道黑暗之后，终将会有新的光芒出现，但那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这片土地将陷入动荡，直到再度一统，而这条漫长的黑暗之路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穿越的临界点上，一些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所有记忆中的欢乐与痛苦，繁华与废墟，智慧与愚蠢，忠诚与背叛，都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他的心境。
　　他回来了，夕阳的余晖与离去时并无太大区别。热风拂过，带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如此平常，却让他感到一种恍如隔世。他摸了摸时光玉，依旧温凉如初，仿佛那场跨越千年的漫长旅程，只是一场梦。
　　那份沉重的记忆，对一个文明崩塌的经历，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记忆。他抓起一把的黄土，感受着那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他望了一眼峻阳陵，司马炎这位西晋的开创者，也许未曾料到西晋王朝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陵墓依旧，王朝已亡，只剩下这荒草萋萋的土丘，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他坐在土丘上，让沸腾的情绪和庞杂的记忆慢慢沉淀。远处城市灯火亮起，如同星河落地，与千年前洛阳城的火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峻阳陵隐没在夜色中，如同一本写满悲剧的历史书。但他的心中却不再只有沉重，还有了一丝释然。他明白在历史的轮回中，毁灭与新生相伴相生。西晋的灭亡固然惨痛，但正是这惨痛为后来的盛世铺平了道路。他向着灯火通明的城市走去时，步伐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那是对历史的敬畏，对人性的洞察，对和平的珍惜。
　　钱辰想起了曾经和他讨论过晋朝历史的邓妮，他想告诉她他去了那个时代，想告诉她他看到了她想知道的和她无法想象的现实。那些玄妙的清谈背后，是血淋淋的权力倾轧。那些飘逸的风度之下，是整个文明的濒死挣扎。他想告诉她金谷园的奢靡，想告诉她江统的忧患，想告诉她洛阳城的陷落……
　　但有些经历太过沉重，无法与人言说。这份孤独，也许是他需要承担的代价。也许有一天时机成熟，他会选择告诉她真相。
　　夜色如墨，将远山近树都染成了深浅不一的剪影。他沿着来时的小路缓缓行走，晚风拂面而来。这清新的夜风，像是在为他吹散历史的尘埃。
　　他停下脚步，望向星空。千年过去，星辰依旧静静注视着世间的沧桑变幻。田野间的树发出沙沙声，像无数个灵魂在诉说。
　　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温暖而明亮。他的步伐渐渐加快，融入那片光明中。这次穿越让他明白，历史的教训正如黑夜过后的黎明，乱世之后也终将迎来盛世。
　　他终于踏上通往城市的大路，最后一缕晚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像是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迎接他的归来。他最后望了一眼峻阳陵的方向，那里已经被夜色笼罩。但他知道那段历史并没有消失，只是存在于时光的长河，也永远存在于他的记忆。
　　夜色深沉，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远方的灯火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不着痕迹，却真实地存在。
　　他的旅程还未结束，时光玉依然在他等他探索，漫长的旅程依然在无限延伸，为了见证历史他不得不继续他的旅程。他将那段沉重的记忆化作前行的力量，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历史等待他去见证，更多的秘密等待他去探寻。但现在他融入现代的灯火，让那历经千年前的悲伤，封存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