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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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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城在关中大地上,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他随着人流走向城门,城门守卫穿着统一的皮甲,手持长戟,仔细盘查着进城的人流,但态度并不算凶恶,更多的是执行公务的刻板。轮到钱辰时,他心中略有些紧张,毕竟他没有任何这个时代的身份证明“过所”。
一个守卫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身着粗布衣,风尘仆仆,但面容清秀,气质不像寻常农夫,粗声问道:“哪里人氏?进城作甚?”
钱辰用路上练习了多次且略带古韵的官话从容应答:“回军爷,在下河东人士,游学至此,欲往京师增长见闻,寻个营生。” 他刻意模仿着这个时代读书人略带矜持的口吻,并悄悄从怀中摸出几枚早已准备好成色尚可的铜钱,不着痕迹地塞到守卫手中。
那守卫掂量了一下铜钱,又看了看钱辰坦然镇定的神色,见他确实不像奸猾之徒,便挥了挥手说道:“京师地界,天子脚下,安分守己,莫要生事。”
“多谢军爷。”钱辰道了声谢,走进了这座传奇的帝都。
城门洞幽深而凉爽,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当眼前豁然开朗时,他站在了大兴城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上。街道极其宽阔,据说宽达百米以上,足以容纳庞大的帝国仪仗。街道两旁挖有排水沟,栽种着整齐的槐树和榆树。坊市墙垣高耸,将城市分割成一个个规整的棋盘格。街道上车马
他抵达大兴城有些时日了,初始的震撼过后是现实的生存问题。他带的那点铜钱虽能应急,却非长久之计。他需要一個身份,一份营生,一个能让他合理存在这个时代的立足点。多次穿越的经历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适应能力和对古代社会规则的洞悉。他没有贸然去寻求接触达官显贵,那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无异于自寻死路。他选择了更稳妥,也更符合他游学身份的道路。
经过几日的探寻,他在朱雀大街西侧,靠近西市不远的光德坊内,找到了一家名为“文翰斋”的书肆。书肆不大,临街两开间的门面,匾额上的字迹略显斑驳,却自有一股沉静的书卷气。店主是个老者,眼神透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温和。钱辰观察了几日,发现这间书肆除了售卖经史子集,还承接抄书的活计。
钱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长衫,这是他用最后几枚铜钱置办的,勉强像个寒门学子的样子,迈步走进了文翰斋。店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味。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卷轴和线装书册。掌柜正戴着一副小巧的水晶叆叇,就着窗户透进的光线,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残破的《左传》。
钱辰没有打扰,静静站立片刻,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典籍,心中已然有数。这里的藏书质量颇高,不仅有三坟五典、儒家经典,甚至还有一些杂家、数术乃至前朝笔记,可见店主并非迂腐之人。
掌柜注意到他,抬起眼透过叆叇上下打量着说道:“这位郎君,是要买书,还是有何事?”
钱辰行礼后不卑不亢地说道:“掌柜,在下河东人士,游学至此。见贵斋似乎需要人手抄录校勘,在下略通经史,字迹也还算工整,不知可否觅糊口之职?”他言辞恳切,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气。
陈掌柜放下手中的工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河东人氏,游学至此,倒是少见。如今京师学子,热衷诗赋,以求闻达,肯静下心来抄书的不多了。”
他又看了看钱辰,然后指着书架说道:“将那本《孙子算经》取来。”
钱辰依言取来,动作轻缓地取下那本《孙子算经》。
掌柜说道:“翻开念与老夫听。”
钱辰翻开,那是一段关于“物不知数”的问题,属于早期的同余定理。他不仅流畅地念出,还随口说出了此题在后世被称为“韩信点兵”,并简要解释了原理,思路清晰,理解深刻。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又随意指了几处经史中的疑难句子,钱辰皆能对答如流,甚至能提独到的见解,其知识之渊博,视野之开阔,完全不似一个普通游学之人。
掌柜说道:“郎君学识不凡,为何屈就于此?”
钱辰苦笑地说道:“家道中落,游学盘缠耗尽,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所,静待时机。学问之道,在于沉潜,抄书校书,亦是修行。”
这番话似乎说到了掌柜心坎里,他欣赏地点点头说道:“也罢。老夫这里正好有一批书需要抄录副本,还有几部前朝旧卷需要校勘,需字迹工整,不可有错漏。工钱按卷计算,你可愿意?”
“多谢掌柜。”钱辰郑重行礼道谢。
钱辰便在文翰斋安顿下来,他在书肆埋首于故纸堆中。他刻意模仿隋朝流行的字体,笔力沉稳,字迹工整,极少错漏,深得掌柜赞许。
这份营生不仅提供了生计,也成为他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窗口。通过抄录朝廷颁布的《开皇律》、儒家经典注疏,他系统地梳理着隋朝的思想根基和律法体系。而校勘那些来自南北朝各地的杂书,则让他窥见了隋朝统一初期,各地文化风俗的差异。
他听到市井之言,来书肆的除了读书人,也有官吏、商人,甚至有些识文断字的军中子弟。从他们的闲聊中,钱辰拼凑出鲜活的“开皇之治”。杨坚厉行节俭,宫中妃嫔不着锦绣,食盐定量。高颎、苏威等能臣干吏,大力推行“输籍定样”,清查隐匿户口,而关于那位以贤能著称的独孤皇后,传闻也越来越多,其权势与影响力,确实如史书记载,深植于宫廷。
钱辰正在小心地晾晒一些受潮的旧书,忽闻前堂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他回到前堂,只见几名身着锦袍、腰佩短刀的豪仆拥簇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管家面皮白净,眼神精明,虽态度不算倨傲,但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权贵府邸的底气。
掌柜认得来人,连忙起身相迎,说道:“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管事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在书架上扫过,说道:“我家国公爷欲寻几部孤本,充实府中藏书,尤其是前朝舆地之类,你这里可有珍藏?”
钱辰知道在京师大兴能被如此称呼的,无非那么几位顶级勋贵。结合其寻找舆地的喜好,他立刻想到了那位以战功赫赫著称的越国公杨素。
掌柜面露难色,说道:“管事,国公爷所要皆是珍品。小店本小利微,寻常经史尚有,这等孤本实在力有未逮。”
管事似乎早有预料,也不强求,转而说道:“府中藏书楼近日整理,发现不少卷帙混乱,甚至虫蛀损坏之处,需找细心懂行之人,入府协助整理,必要时进行抄补。掌柜你入行日久,识人颇广,可能荐人?学识扎实,手脚干净,嘴要严实。”
这是极好的机会,能接近隋朝权力核心圈子的机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掌柜沉吟片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安静整理书架的钱辰。他对钱辰的沉稳和谨慎颇为赏识。于是,他他指了指钱辰,对管事说道:“这位是河东来的游学士人,学识渊博,精通古籍校勘,字也极好,为人沉稳可靠。若整理编目、抄補残卷,或可一用。”
管事审视的目光立刻落在钱辰身上,钱辰放下手中的书卷,向管事行礼,恭敬无谄媚之色。
管事问道:“你可通晓前朝典章?”
钱辰谦逊地回答道:“略知一二。”
随即,管事随意考了几个关于《汉书·地理志》和《水经注》的问题,钱辰对答如流,不仅引经据典,还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其知识渊博程度让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管事点了点头,面色缓和,说道:“不错,既然掌柜推荐,你便试试。明日来越国公府侧门报到,自会有人引你进去。府内规矩大,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谨遵管事之命。”钱辰平静地说道。
管事又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待他们走后,掌柜才对钱辰低声说道:“越国公府非同小可,机遇难得,却也步步危机。你只管埋头做事,莫要多言,莫要掺和是非。”
钱辰知道掌柜的善意,感激地说道:“多谢掌柜。”
钱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越国公杨素可是隋朝重要的功臣,位高权重,将参与废立太子、南平吴会、北破突厥等重大历史事件。能够进入他的府邸,只是作为整理书籍的的人,也意味着他真正触碰到了这个时代的核心。
他在整理书籍时,从零散的公文抄本和往来士人的交谈中,捕捉到宏观的动向。朝廷似乎在酝酿广通漕运这个历史上巨大的工程。开挖渠道引渭水经大兴城,东至潼关,连接黄河,以解决京师日益紧张的物资供应问题。
“广通渠”不仅仅是解决漕运,也是那条贯通南北千年大运河的序曲。开皇之世的繁华鼎盛之下,足以颠覆一切的潜流已然开始涌动。
他望着大兴城的夜空星辰稀疏,宫城方向漆黑静谧,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雨。手中仿佛还残留着古籍的墨香,而耳边隐约听到大运河工地上民夫在皮鞭下的哀嚎与历史车轮碾过的回响。他不再是旁观者,而将走入历史的帷幕后,见证那锦绣文章之下隐藏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