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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靖康 ...

  •   熙宁变法的浪潮与其后地拉锯,仿佛耗尽了大宋王朝最后的凝聚力。皇权的更迭与权臣的起伏在不断变换,朝堂上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等人,以“绍述”新法为名,行专权跋扈、搜刮民脂民膏之实,将王安石富国强兵的理想扭曲成满足私欲和营造“丰亨豫大”虚假盛世的手段。
      花石纲、应奉局、西城括田所种种苛政,如同无数吸血的蚂蟥,附着在大宋王朝早已千疮百孔的肌体上。钱辰的身影,在愈发昏暗的风云中辗转浮沉,他目睹了王安石的罢相与落寞,见证了司马光尽废新法的“元祐更化”及其带来的新一轮动荡,也经历了章惇的酷烈、蔡京的奸猾,看着这个王朝在无休止的内耗,君主的昏聩与官僚体系的彻底腐化中,不可逆转地走向深渊。而在澶渊之盟后与宋和平的辽,在女真族建立的金铁蹄下土崩瓦解。灭辽之后,金人的战马嘶鸣转向南方,贪婪的目光锁定了这片富庶的广袤土地。历史的指针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无情地指向华夏文明史上“靖康之耻”的惨痛一页。
      此刻的钱辰,熟悉典章制度且在之前金兵南下围困汴京时,混乱中协助维持部分秩序,处理文书表现出的应变能力,虽因不愿依附权贵而始终未获显赫高位,却被赋予了留守汴京、协助处理城防与危急事务的职责。这让他得以身处这场劫难中心,亲身经历那段屈辱的绝望时刻。
      完颜吴乞买以宋廷背盟接纳辽的降将为借口再次发兵,由完颜宗望斡离不率领的东路军与完颜宗翰粘罕率领的西路军,势如破竹,长驱南下。宋军防线形同虚设,各地守将或降或逃,金军会师于汴京城下。这次不再有澶渊之盟时的侥幸,也不再有李纲第一次守城时的同仇敌忾。坚固的城墙外,是如同铺天盖地般的金军营寨,旌旗蔽空,战马嘶鸣,刁斗森严,冲天的杀气,几乎要将这座帝冻结。曾经繁华的汴京城,此刻已经岌岌可危。
      围城的日子让钱辰感到无力,他参与协调城内日益枯竭的物资调配与部分城防文书的传递,这让他见证了这座象征着北宋文明巅峰的城市,如何无可挽回地陷入绝望。
      起初,城内尚存一丝虚妄的希望,期盼各地的“勤王之师”能解围。但通过各种渠道艰难传入城中的军报,带来的多是各路援军或被金军铁骑击溃的噩耗。希望如同冬日里微弱的炭火,在刺骨的寒风中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城内的存粮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物价飞涨,有价无市。昔日令人目不暇接的食物早已绝迹,连普通的炊饼都成了奢望。
      钱辰参与核定那日益减少的军粮,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守城士兵,领到那一点点清可照人的糊粥或几块干硬如石的炊饼时,眼中混合着极度的饥饿,以及对未来茫然的神情。这些士兵保卫这座城市,如今却连果腹都成问题,士气早已跌落谷底。
      饥荒在这座都城蔓延,街头巷尾出现倒毙的饿殍,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出腐败的气息。这些在历史书中象征着极致惨状的词语,不再是冰冷的记载,而是真切地发生。钱辰穿越贫民聚居的里坊时,亲眼看到面黄肌瘦的百姓,围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昔日“汴京富丽天下无”、“八方争凑,万国咸通”的盛世华章,此刻已然变成了修罗场般的人间地狱。
      皇帝赵桓,优柔寡断,他时而会被一些尚有血性的大臣的言辞所激动,欲坚守待援,甚至一度亲自披甲登城,时而又被宰相何栗、孙傅,以及更深谙投降之道的耿南仲、唐恪等主和派所左右,寄希望于卑辞厚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乃至更苛刻的条件来乞求金人退兵。令人感到悲愤的是,兵部尚书孙傅竟会相信郭京的龙卫兵小校能施六甲法,用所谓“六甲神兵”扫荡金营,如此荒诞之言,竟能得到认可。
      靖康注定是载入史册的耻辱,在金军猛攻压力下,郭京声称“择日出兵,可致太平”,要求守城军民全部下城,不得窥视,以免破法。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宋军竟然主动撤去宣化门的防守。郭京装神弄鬼,下令打开宣化门,麾下那些由市井无赖拼凑而成的士兵涌出,被严阵以待的金兵铁骑一冲即溃。金军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洞开的城门涌入汴京外城。
      城破之时,天地仿佛都为之变色。钱辰听到金兵特有的号角声从宣化门传来,看到黑压压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入街道,看到原本就士气低落的宋军士兵溃散,看到百姓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知道不敢想象的局面,终于还是无可挽回地到来了。他试图和几名尚有血性的军官组织抵抗,但大势已去,个人的勇武在历史无情的洪流和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尘埃。
      接下来的日子,是屈辱的深渊,是尊严被彻底碾碎的过程。金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勒索已然毫无反抗能力的朝廷。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下令,将皇帝,以及后妃、皇子、公主、宗室、贵戚、驸马等人,分批扣押至青城金军大营。
      钱辰因为负责部分与金营交接的文书工作,竟也得以跟随部分负责具体事务的惶惶官员,得以痛苦地目睹了那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幕。他看到退位后尊为“教主道君皇帝”的赵佶,那位曾经才华横溢、书画双绝、创瘦金体、营造良岳的风流天子,如今面色惨白,身着素服,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凶神恶煞的金兵押解出穷奢极欲的皇家园林。他看到赵桓,步履蹒跚,神情麻木,眼中已无帝王的神采,唯有悔恨与听天由命的绝望。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皇子皇孙、金枝玉叶们,此刻哭哭啼啼,钗横鬓乱,在如狼似虎的金兵鞭挞与呵斥下,踏上那条通往苦寒之地的绝路。皇室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金人的贪欲如同无底深渊,他们索要的金银、绢帛、马匹、器物,数量之巨,品类之繁,几乎要榨干这座曾经富裕的都城。钱辰被指派协助清点早已空空如也的府库,被迫参与那名为“根括”,针对民间财富的掠夺,以满足金人那填不满的胃口。他看着金银珠宝、古籍字画、礼器重宝、天文仪器、百工技艺的图册在宋廷官吏的配合与金兵的监视下,络绎不绝地运往金营。那不仅是财富,也是这个王朝的积累,是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是华夏文明的瑰宝,如今却成了献给征服者的战利品,即将流散异域。他的心无比愤懑,那是文化被野蛮掠夺的悲怆。
      更令人发指的是,金人索要宫女、民女,充作犒军。汴京城内,无数女子为了免遭凌辱,或投井,或自缢,或毁容,哀哭之声,震动街巷。钱辰行走在压抑的街巷,仿佛能听到那无数贞烈女子的冤魂在寒风中呜咽。这座见证了其极致繁华与深厚文化底蕴的都城,此刻已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残破的躯壳。
      金人在完成掠夺后,终于开始料理后事。他们下令废皇帝为庶人,脱去其龙袍,只给予青衣小帽的庶人服色。并册立原北宋宰相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国号“大楚”,试图以此完成交割。
      最后的时刻到来,金军押解包括皇帝、皇后、太子、宗室、官员、宫女、百工、倡优等人,以及无法计量的财富礼器,组成庞大而凄惨的队伍北撤。这支队伍承载着一个王朝的屈辱,民族的伤痛,开始了那条通往五国城等地的北狩之路,实则是一条死亡与奴役之路。
      钱辰站在残破不堪的汴京城墙上,望着那支蜿蜒北去的俘虏队伍,消失在北方扬起的漫天尘土之中。寒风如刀,凛冽刺骨,吹过他的脸颊。脚下是满目疮痍、尸骸枕籍、废墟处处的汴京城,昔日鳞次栉比的屋宇如今残破不堪,远方是山河破碎的未知前路。
      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怒与无力,如同滔天巨浪,彻底淹没了他。他亲身经历了陈桥兵变时那混杂着野心与天命的激情,见证了杯酒释兵权那举重若轻的智慧,感受过澶渊之盟带来的屈辱与无奈,目睹了庆历新政的君子风骨与理想挫败,深陷于熙宁变法的理想与现实撕裂。他本以为,跨越了如此漫长的岁月,目睹了这个王朝的起起落落,已然能够以一种超然的态度看待兴衰更迭。但直到亲身经历“靖康之变”的惨烈,他才真正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何为“国破家亡”,何为“神州陆沉”,何为“天崩地坼”。这不仅是赵宋败亡,也是华夏文明遭受的浩劫。
      他攥着城墙上沾染士兵血迹的砖石,默默地望着北方,那里有被掳走的君王、后妃、百姓,有未知的苦难与奴役。他又望向南方,听说康王赵构已在应天府即位,或许在那疮痍满目的山河之外,还有名为“南宋”的火种,正在风雨飘摇中点燃。
      此刻充斥他内心的,只有汴京城浓郁的血色与铭记的耻辱。靖康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历史中。他知道曾经无比辉煌的时代,以惨痛的方式宣告终结。而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见证了这段历史,他还将带着刻骨的伤痛与沉重的记忆,继续走向充满荆棘与变数的未来。前路漫漫,唯有无尽的悲凉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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