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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风波 ...

  •   腊月的临安,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季节,也源于冰冷的人心,源于无声无息却足以冻结灵魂的肃杀。钱辰坐在枢密院下属的档房内,面前摊开的军资文书如同无字的嘲讽。窗外隐约飘来的笙歌,与这寂静的官廨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两个隔绝的世界。但他知道,那歌舞升平之下,是同样涌动的不安与恐惧。
      他刚处理完前线军械移交的棘手公文,字里行间充满对岳家军旧部的猜忌与打压。种种迹象表明,那位曾在郾城与颍昌,让金兀术肝胆俱裂,让岳家军成为敌人梦魇的统帅岳飞,即将遭到莫须有的罪名。
      他因公务去大理寺对接文书,远远瞥见了那座笼罩在阴影中的监狱高墙。墙外守卫森严,气氛凝重。他听到狱吏在墙角的只言片语,声音被寒风撕扯得模糊不清:“分明是冤狱。”
      狱吏的话像冰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的程序,所有的律法,在绝对的权力和阴暗的交易面前变成随意扭曲的遮羞布。
      夜色渐深,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将临安城吞没。寒风凄厉,呼啸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尘土,像是在鸣唱哀歌。钱辰离开衙门,鬼使神差地踱步到大理寺狱附近区域。他无法靠近,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那片在夜色中的牢狱,那里是风波亭。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不停地呼啸而过,在这风吹过的间歇,清晰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天日昭昭!”
      那不是求饶的声音,也不是痛苦的呻吟。那是他用尽力气迸发出的金石之音,仿佛蕴含雷霆万钧之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至死不改的忠诚信念,还有对污蔑和冤屈的控诉。这声音仿佛不是用喉咙发出的,而是用铮铮铁骨,一腔赤血,从未在北伐战场上弯曲过的脊梁,共同撞击出的绝响。紧接着,是一片寂静,似乎风声也在这片刻凝滞。
      钱辰僵立在原地,仿佛浑身冻结。他不需要去打听,不需要去确认。他知道刚才在高墙之内,一个时代的脊梁,一位传奇人物,不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亡于阴谋,亡于莫须有的罪名。
      一股彻骨寒心和彻底绝望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喷发。他仿佛能看到那最后一刻的场景:岳飞整理好囚衣,望着北方故土的方向,饮下那杯御赐的毒酒,或者承受那致命的弓弦……无论是哪种方式,他离去时脊梁必定挺着,眼神必定坦荡,因为他心中有“天日昭昭”。
      临安城内,百姓张贴桃符,准备迎接新年。官员阶层中不能公开言说的消息,让新年蒙上无法抹去的阴影:岳飞被赐死。
      钱辰看着窗外零星升起的爆竹烟火,那光亮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照得他冰封雪盖。他想起汴京沦陷时冲天的大火和百姓的哭嚎,想起南渡路上颠沛流离的惨状,想起军民听闻岳家军捷报时热切期盼的眼神,想起岳飞“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曾激励无数人的豪迈誓言……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血性、所有的忠诚,最终换来的竟是风波亭。
      不是死于敌手,不是败于战场,而是亡于效忠的朝廷,这是何等荒谬,何等讽刺,何等令人寒心。
      他对这个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随着岳飞那声“天日昭昭”的绝响彻底烟消云散。他觉得这个王朝已经腐朽了,不仅畏惧敌人,而且畏惧忠良,宁愿用擎天之柱的鲜血,去换取与仇敌屈辱的和平,去维系那摇摇欲坠的皇权,也不愿去奋力一搏,收复故土。恢复、中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朝廷自欺欺人的幻梦罢了。
      这里不再有值得他见证的意义,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苟且与彻底的沉沦。他见证了这个王朝的诞生,经历了它的挣扎与内部痼疾,痛彻心扉于它的半壁倾覆,如今亲眼目睹了如何自毁长城,亲手扼杀了最后的希望。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这个本该热闹的除夕之夜,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死气沉沉的临安城,凭借对时空坐标的感应与坚定的意志,来到那片在北方寒冬中荒凉破败的永昌陵。
      永昌陵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残存的石像生矗立在凛冽的寒风中。他任由寒风刮过脸颊,似乎不再有对这个王朝的丝毫眷恋,只剩下离开的迫切。他拿出那枚时光玉,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那颗饱经沧桑的心,集中意念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时代。
      时光玉仿佛感应到了他强烈的意愿,爆发出灼热刺目的光芒,将他吞噬。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撕裂时空的决绝。周围的场景化作闪烁微弱光芒的尘埃,融入时光玉制造出的时空漩涡之中。仿佛将承载这个王朝的所有辉煌与悲怆,都彻底还给了这片土地。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荒芜的陵冢和凄冷的月光,而是柔和得有些朦胧的路灯光晕,以及远处城市天际线隐约闪烁的霓虹,取代了记忆中寒风的呜咽。他回来了,发现自己坐在永昌陵遗址的步道旁,冰冷的空气在周围环绕,他从那个令人寒心的除夕夜回到了现代。
      他回去发现手机持续不断地响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他有些恍惚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无数个邓妮的未接来电。他看着这些充满现代生活特有的关切,脸上缓缓露出复杂的表情。有脱离历史的释然,有恍如隔世的失落,有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按下邓妮的电话拨打键,很快电话接通了。
      邓妮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像一股暖流冲入钱辰冰冷而疲惫的心。她说道:“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我为什么又联系不上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钱辰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跟你说过我去永昌陵了。”
      邓妮的语气充满不解和担忧:“除夕夜你还到处乱跑。”
      钱辰沉默了一下,感受着现代除夕夜的鞭炮声,想起在宋朝那个血色的绍兴除夕夜。他说道:“我刚刚结束沉重的旅行。”
      邓妮无法理解地说道:“你不过来跟我一起过节吗?”
      钱辰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变成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他说道:“我马上过去找你。”
      邓妮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说完挂断了电话。
      刺眼的车灯划破公园的黑暗,一辆熟悉的车疾驰而来,停在邓妮公寓附近。车门打开,钱辰穿着一件棉衣,急匆匆地下车,朝着邓妮所在的方向跑过去。借着路灯的光,他看到邓妮脸上焦急的神情,心中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邓妮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异常,似乎并无大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板起脸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注意到钱辰的眼神,深邃得像是承载了千年的风霜,还有仿佛刚刚从悲恸中挣脱出来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邓妮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试探性的小心说道:“你没事吧?”
      钱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邓妮写满担忧的脸上。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关于岳飞“天日昭昭”,关于他经历的一切,千言万语最终化作沉重的无奈。
      他轻轻握住了邓妮冰冷的手,说道:“没事。”
      邓妮愣了一下,他的手异常冰凉,以及他无法理解的话语。她没有追问,只是握住他的手,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过节。”
      她拉着他,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邓妮坐上副驾驶,从保温袋里拿出保温杯,递给钱辰,说道:“我怕你着凉,所以熬了姜茶,你多喝点。”
      钱辰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通过杯壁传到手上的温度,仿佛驱散着从那个时代带回来的寒意。他看着邓妮忙碌而关切的身影,看着她因为匆忙赶来而略显凌乱的头发,心中那片被历史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
      车汇入城市稀疏的车流,窗外是现代都市除夕夜绽放的烟火。车里暖风开得很足,姜茶的味道弥漫。
      邓妮看着窗外的烟火,说道:“你能不能别再自己去危险的地方了,就算要去感受历史,也许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而且你每次都去很久,不能跟我保持联系。”
      钱辰说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邓妮说道:我当然想和你一起去,虽然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但是我可以当成去旅行。”
      钱辰望着灯火通明的现代建筑,说道:“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有时候我去的地方很危险,所以不建议你和我一起去。”
      邓妮有些茫然,显然无法理解,但她能感受到钱辰语气的沉重。她笑了笑说道:“看你神神秘秘的,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钱辰也笑了笑说道:“也许以后你会知道。”
      他透过后视镜,望着永昌陵所在的方向。千年风云,百年兴衰,所有的沉重都被他留在了那个时代。未来的谜题或许还会等着他,但此刻他只想拥有在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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