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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洪武 ...

  •   南京城还沉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北镇抚司衙门的校场已点起松明火把。
      总旗大步走到队列前,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他大声命令道:“列队!尔等正式录籍为锦衣卫。锦衣都指挥使司,天子亲军,你们要记住,只听令,不问因。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要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队列里鸦雀无声,钱辰余光扫过身边这些人,多是身材壮硕的汉子,他们面容粗糙,眼神里有惶恐、有野心、也有麻木。锦衣卫在洪武年间尚未达到后期那般权势滔天,但已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所在。这些人被招募进来,有的是军户子弟,有的是流民,有的是像他这样被强行纳入的。
      总旗问道:“你们有谁会识文断字?”
      钱辰以为这是个好差事,于是毛遂自荐道:“我略识一二。”
      总旗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道:“那你会写字吗?”
      钱辰回答道:“会写一二。”
      总旗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他说道:“你兼做文书录事,将巡值所见所闻择要记录,择时交到值房。”
      钱辰接过册子,粗糙的竹纸,封面无字。他明白这是锦衣卫的耳目记录,未来可能成为构陷某人的“证据”。
      他只能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总旗压低声音提醒道:“别以为这是轻省差事。记多了,有人要你死。记少了,有人也要你死。怎么记,记什么,自己掂量。”
      钱辰说道:“谢大人提醒。”
      总旗转身,面向全体列队站好的锦衣卫说道:“今日差事是巡查国子监、贡院、秦淮河沿河酒楼、城东各大寺庙。皇上有旨,凡有聚众妄议,动摇人心者,即刻捉拿。”
      锦衣卫的队伍散开。钱辰负责贡院一带,同行的还有几人,一个是眼神活络的张三,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李四,一个是瘦骨如柴的王五。钱辰出了北镇抚司,天边泛白,街道空旷,倒夜香的推车而过,空气中飘着粪便和草木的气味。
      张三问道:“听说你是读书人?”
      钱辰含糊应道:“只是读过几本书。”
      张三说道:“以后多多关照。”
      他知道在这里,“读书人”不一定是美称,锦衣卫需要的是能打能杀,忠心不二的武夫。
      贡院在秦淮河北岸,此时不是科考季节,门前冷清。他们在周边街道巡视,主要是茶楼、客栈、书肆。钱辰的任务是观察记录,他走进一家书肆,掌柜是个干瘦老头,见锦衣卫进来,脸都白了。
      掌柜说道:“官爷。”
      钱辰尽量声音平和地说道:“例行巡查,近日可有士子聚集议论朝政?”
      掌柜连连摆手,说道:“没有,读书人都懂规矩,不敢妄加议论。”
      钱辰看着书架上的四书五经、朱子集注、话本小说。他随手抽出一本《洪武正韵》,翻开看了看,那是朱元璋敕令编撰的官定韵书,意在统一语音。翻开扉页,却见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潦草,像是随手写下的:“东宫危,国本摇,奈何?”
      钱辰心惊,抬眼看向掌柜。他显然没发现这行小字,还在那里絮叨:“小本经营,都是正经书。”
      钱辰把写着那行小字的一页折出明显的痕迹,然后合上书,递给掌柜,说道:“近日若有人议论朝政,即刻报官。”
      掌柜接过那本书,说道:“是。”
      钱辰离开书肆,掌柜翻开那本书才发现那被钱辰折出的一页上写着那行小字,心里无不后怕。
      钱辰出了书肆,张三凑过来问道:“发现什么了?”
      钱辰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
      按照锦衣卫的规矩,这种“大逆不道”的批注足以查封书肆、抓捕掌柜。但他没有声张。
      巡视无大事,几人在街边食摊吃饭,糙米饭配咸菜,钱辰吃得缓慢,耳朵却竖着听周围议论。
      几个脚夫蹲在路边,边吃边低声说话:“听说东宫又抬出去一个太医……”
      “我认识的人在宫里当差,说皇上有日子没上朝了。”
      “要是太子有个好歹,那位怕是……”
      “闭嘴,不要命了!”
      钱辰低头吃饭,心中却波澜起伏。历史书上记载,朱标病重期间,朱元璋“朝夕临视,悲痛欲绝”,也对百官进行严密监控。南京城表面平静,实则已是暗流涌动。
      巡视转到秦淮河沿岸,这里比贡院热闹许多,酒楼、妓馆、画舫林立,有丝竹声从临河的窗户飘出。钱辰的任务是巡查各酒楼是否有官员“借酒浇愁,口出怨言”。
      他们撞见一桌国子监的监生,桌上几碟小菜,几壶小酒,气氛沉闷。
      李四大喊道:“锦衣卫办案。”
      几个监生慌忙起身,其中一个监生拱手道:“我等只是同窗小聚,未敢议论朝政之事。”
      桌上确实没有诗文,没有书信,只有残酒冷菜。张三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袖口露出的纸角,墨迹隐约可见。
      李四问道:“袖中何物?”
      那监生脸色一白,下意识捂住袖子。王五上前,一把拽出折成方胜的信笺。展开一看,上面抄录着一首前朝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李四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何居心?”
      几个监生跪倒在地,其中一个监生说道:“请大人明鉴,这只是平日练字,绝无他意!”
      钱辰接过信笺,纸是上好的宣纸,墨是松烟墨,字迹工整,显然不是仓促写成。他看向那抄诗的监生,眼中满是恐惧。按照锦衣卫的规矩,这足以抓人,但钱辰犹豫了,他想起历史书上记载,洪武年间因文字获罪者不计其数,一个字都可能家破人亡。这群监生,很可能只是无心之举。
      钱辰将纸折起,收起来说道:“诗稿没收,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再被查获,定不轻饶。”
      监生们如蒙大赦,连连道谢:“谢大人。”
      张三还想说什么,被钱辰眼神制止。
      几人出了那家酒肆,张三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抓人?那可是现成的功劳。”
      钱辰压低声音说道:“你懂什么?国子监的监生可能是以后的官员,背后不知牵扯什么势力。贸然抓人,未必有功劳,可能会有麻烦。”
      张三若有所思,李四依旧沉默,王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钱辰心中清楚,他放人不是因为算计,而是因为那首《春望》刺痛了他。在这座南京城里,他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文字狱”,什么叫“因言获罪”。而他,竟成了这个体系的一部分。
      皇城西侧的尚服局院内,邓妮在石板上搓洗衣物。先从井里打水,倒进木盆,放入皂角粉,将衣物浸泡,然后一件件搓洗、捶打、漂净、拧干,这套流程她已经熟悉。尚服局负责宫中衣物的浆洗。
      她的手已经泡得不成样子,原本纤细的手指红肿破皮,指甲缝里嵌着皂角粉和污渍,手心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成茧。每次浸入冷水,都像针扎一样刺痛。
      管教姑姑的藤条抽在她悲伤,说道:“快洗!发什么呆!”
      邓妮咬紧牙,没有出声,只是加快搓洗的动作。
      管教姑姑说道:“这些是司设监女史的衣物,到了时辰必须熨平送还。若是耽误了时辰,你们谁都别想吃饭。”
      宫女们低着头,动作麻木地继续洗衣物。邓妮想起曾经研究过的明朝宫廷制度,宫女来源多是罪臣家属、贫民选补、战俘女子,地位低下,生死无人问津。历史书记载的内容,此刻变成一张张真实的脸。
      到了吃饭的时候,每人一个杂面馒头,一碗清汤寡水的菜粥。宫女们蹲在院子角落,默默吃饭。邓妮啃着难以下咽的杂面馒头,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她需要体力,需要活下去。
      一个宫女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东宫又抬出去一个。”
      另一个宫女说道:“又抬出去一个太医?”
      那个宫女说道:“不是,好像是伺候汤药的宫女。”
      邓妮竖起耳朵听着她们说话,但那个宫女已不敢再多说。
      一批女官的礼服需要浆洗后上浆、熨烫。熨斗是铜制的,内置炭火,需要极小心才不会烫坏布料。邓妮被分配熨烫袖子,她学着旁边宫女的样子,先在布料上喷水,然后用熨斗轻轻压过。热浪扑面,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她在现代似乎从未经历过这种体力劳动,腰背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但她咬牙坚持。历史系的学习让她擅长观察,看其他宫女怎么拿熨斗,怎么判断温度,怎么处理不同质地的布料。
      一个宫女看着她不熟练的动作,低声问道:“你是新来的?”
      邓妮点了点头。
      那宫女面容憔悴,眼神温和,说道:“我叫春杏,在这里很久了。”
      邓妮说道:“我叫邓妮。”
      春杏无奈地说道:“在这里干活的都是苦命人。少说话,多做事,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邓妮明白,如今宫廷,因为太子病重,处于敏感时期。任何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管教姑姑忽然急匆匆跑进院子:“随我去西华门接一批料子。”
      宫女们放下手中的活,邓妮跟在队伍末尾,这是她这几日第一次走出尚服局。
      皇宫复杂如迷宫,青砖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每过一处都有宦官或侍卫检查腰牌。
      西华门已有几辆马车等在门外,车上装满绸缎、棉布、丝线。管教姑姑指挥宫女们搬运,邓妮分到一匹细棉布。
      回尚服局的路上,她在想,太子朱标病逝就在这几日了。历史书上记载,太子朱标之死是明朝历史的转折点,导致朱元璋选择朱允炆为继承人,引发靖难之役。而她和钱辰,正身处这个转折点的中心。
      钱辰刚回到北镇抚司值房,就听见衙内一片嘈杂。
      毛骧从皇宫回来了,身后跟着亲信。他们直奔正堂,传出的怒吼连院中都听得见:“查清楚!那些太医,那些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钱辰在文书房整理记录
      总旗推门进来,脸上满是疲惫。
      钱辰说道:“这是属下据实记录。”
      总旗说道:“皇上要清理所有可能对继位不利的人,那些平日里对太子不满的官员、那些可能支持其他藩王的势力、还有那些无心说了不该说的话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钱辰知道总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接下来锦衣卫将进入疯狂时期。毛骧需要“政绩”来巩固地位,他们会罗织罪名,大肆抓捕,制造恐怖。
      总旗拿出一份名单,说道:“恐怕你的差事要变了,你去盯住这些人,详细记录其行踪。”
      钱辰接过名单。,上面写着名字、官职、住址。他心头一沉,其中几个是国子监博士、翰林院编修,还有一个是已致仕的礼部侍郎。这些人都是文官体系中的清流,历史上多有因直言获罪的记录。钱辰知道,这是让他去构陷。
      南京城陷入沉重的黑暗,他必须带邓妮度过这段危险时期。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两个穿越者该如何自保?该如何相见?该如何不成为黑暗历史中湮灭的尘埃?黑暗的时代拉开帷幕,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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