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74、仁宣

　　南京锦衣卫衙门校场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钱辰站在队列中，永乐的锦衣卫，从指挥使到最底层的力士，无不紧绷如弓弦。新皇登基，连北镇抚司的刑房都安静了许多。
　　总旗说道：“皇上有旨，非谋逆大案，不得擅用重刑。各百户所近日处理的民事纠纷、田产争执，一律移交应天府衙门。”
　　队列里响起轻微的骚动，一个锦衣卫同僚说道：“那我们锦衣卫干什么？改当捕快了？”
　　总旗瞪了一眼，随后跟钱辰说道：“你去户部一趟，调阅历年赋税簿册，陛下要核实减免赋税的范围。”
　　钱辰应道：“是。”
　　如今新皇登基，整个锦衣卫都在微妙地转变，从监察百官的特务机构，逐渐转向协助新政执行的皇家办事员。
　　户部衙门在皇城东南，钱辰出示腰牌进入档案库时，里面已经忙碌起来。十几个户部主事、郎中正忙着搬动成捆的黄册和鱼鳞图册。
　　一个户部郎中抬起头问道：“调阅何地簿册？”
　　钱辰说道：“江南各地的赋税记录。”
　　郎中指了指一排书架：“在那里，小心些，有些册子遭虫蛀。”
　　钱辰开始翻阅，灰尘在从窗棂射入的光中飞舞，纸张泛着陈年的霉味。他翻开江南的税册，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了那个辉煌年代的代价。
　　他在随身携带的簿子上快速抄录关键数据，这些数字背后是江南农户年复一年的劳作，是织机昼夜不停的声响，是运河上川流不息的漕船……
　　那郎中说道：“你也看出问题了吧？那年江南人口少了，人都去哪里了？要么逃亡成了流民，要么死在运河工地上……”
　　钱辰试探地说道：“郎中大人似乎对新政很支持？”
　　那郎中说道：“支持，如今陛下登基，新政旨意就是减赋。”
　　他想起历史书上写的永乐盛世是巅峰，但也建立在民力透支之上。
　　钱辰接到特殊的任务：监视一批被赦免的旧臣。名单上的人，是当年靖难后罢官回乡的官员，如今获准返回南京。
　　总旗交代得很含糊：“看看他们与哪些人接触，说什么话。没有谋逆实据，不准动刑，不准拘押。”
　　钱辰知道皇帝想展示宽仁，但又不能完全放心，而锦衣卫就是那双谨慎的眼线。
　　来访的是几个老书生，在院子里喝茶下棋，谈论诗词。几日后，来了个士子，带来一卷手抄本。钱辰借机靠近，听见只言片语：“陛下仁德，赦免吾等罪愆……”
　　“然当年忠义之士，多已作古……”
　　“只愿太平盛世，再无党争……”
　　没有怨言，没有密谋，只有对往事的唏嘘和对太平的期盼。钱辰在记录簿上如实写下：“会友谈诗，感念皇恩。”
　　一日那被监视的官员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忽然低声说：“这位差爷，老朽有一言相赠。”
　　钱辰心头一紧。
　　“锦衣卫的靴子和百姓的草鞋走路声音不一样，不过不必紧张，老朽已是风中残烛，无意再生事端。只是想说陛下赦免吾等是圣明之举。还望差爷能如实禀报，吾等唯有感激，别无他意。”
　　钱辰肃然起敬，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明知被监视，却坦然处之。
　　钱辰恭敬地说道：“在下当如实禀报。”
　　他点点头，慢慢踱回院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苍凉的剪影。
　　钱辰的任务又变了：护送一队宫中女官去京郊皇庄。
　　这是邓妮所在的织坊，自从皇上下令安置“罢西洋”相关工人，京郊建立了大型织造工场。钱辰作为锦衣卫，负责安全巡查。
　　邓妮又瘦了，但精神还可以。她现在是织坊的管事，穿着朴素的棉裙，头发用木簪绾起，在女工中指挥若定。
　　她见到钱辰来访，故意用公事公办地语气引路说道：“大人这边请。”
　　织坊的工棚里摆满了织机，梭子声、纺车声、工人们的说笑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闹。
　　邓妮介绍道：“这里原是为宝船队制作帆布的工人，另有缝制船衣的工人。如今转为民用，织造棉布和绸缎。陛下特许产出三成上缴，七成自售，所得用于工人薪俸和工场维护。”
　　钱辰惊讶，这在官营体系中是极大的松绑。
　　邓妮说道：“这是杨大人定的章程，他说若全由官府包办会生懈怠贪腐，让工场自负盈亏，多劳多得，是长久之计。”
　　他们走到晾晒场，布料在风中飘扬。几个工人正在检查布匹质量，见邓妮过来，纷纷行礼道：“管事。”
　　邓妮问道：“这批松江布的密度够不够？”
　　那个工人说道：“够了，比上次的还好。”
　　他们离开晾晒场，邓妮带钱辰到她的值房。关上门才露出往常的神色，倒了杯茶给他，说道：“你怎么来了？”
　　钱辰接过茶，说道：“公务在身，你最近如何？”
　　邓妮坐下说道：“很忙。你知道吗？罢西洋对朝廷是一道旨意，对她们是天塌了。”
　　钱辰问道：“现在呢？”
　　邓妮望向窗外，说道：“现在至少能活下去，每月有薪俸。”
　　两人寒暄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钱辰正在北镇抚司值夜，突然听到皇宫传来的钟声。值房里所有锦衣卫都站起来了。总旗冲进来，脸色煞白，说道：“皇上驾崩了。”
　　北镇抚司乱成一团，钱辰到乾清宫外警戒，他赶到时宫门外已跪满了官员。太子朱瞻基在灵前即位，改元宣德。新皇被张太后牵着手，脸上还挂着泪痕。
　　锦衣卫负责维持南京城秩序，防止骚乱，出乎意料的是，百姓的反应是沉痛而非恐慌，茶楼酒肆歇业，秦淮河上的画舫停了歌舞，热闹的集市也安静了许多。
　　钱辰被调入护卫队，在乾清宫偏殿他见到朱瞻基。
　　朱瞻基说道：“众卿平身。”
　　大臣们跪拜说道：“臣等必竭忠尽智，不负先帝所托。”
　　钱辰看着权力交接，他想这就是“仁宣之治”的传承。
　　汉王朱高煦在山东乐安反叛。
　　总旗召集手下：“皇上要亲征，抽调锦衣卫随行，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若遇投降叛军，不得擅杀。”
　　钱辰在随行名单上，大军从南京城出发，沿运河北上。钱辰作为侦查前哨，骑马先行，沿途所见，让他对“仁宣之治”有了更深的理解，虽然村庄贫困，但田地里庄稼的长势好了。虽然还有流民，但数量比以前少了。
　　大军包围乐安，朱瞻基采纳杨荣之计，不急于攻城，而是向城中射去赦免诏书。钱辰参与诏书的誊写和封装，见到皇帝的智慧，既展示武力威慑，又留出解决的空间。
　　果然，不久后，汉王出降。没有血战，没有屠城，平定叛乱。
　　回师途中，钱辰在御营外值守，听见皇上与杨士奇说道：“仁政需有武备为盾，减免赋税是好事，但若边疆不宁，内政再好也是空中楼阁。”
　　杨士奇说道：“皇上圣明。臣以为当整顿卫所，修葺边墙，继续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朱瞻基说道：“正是，如此为长久之计。”
　　仁宣之治不是单纯的怀柔，而是怀柔与武备的平衡。
　　钱辰接到让他脊背发凉的任务：监视司礼监新设的内书堂。
　　内书堂设在皇城西北角的僻静院落，宦官在此读书识字。
　　总旗交代任务时，神色复杂地说道：“看看他们学什么，和什么人接触。”
　　钱辰知道，宦官读书是破天荒的事，永乐年间虽有宦官识字，但都是私下传授，如今却制度公开化。
　　他扮作杂役在内书堂外打扫庭院，透过窗棂能看到那些小宦官摇头晃脑地背书，握着毛笔写字。他们面容清秀，声音稚嫩，看上去和普通学童无异。
　　钱辰知道，这些小宦官将来可能会进入司礼监、御马监、东厂等。他们学的每个字，将来都可能变成干预朝政的基础。
　　钱辰在庭院角落修剪植物，听见教书的翰林闲聊：“皇上为何让宦官读书？”
　　“司礼监要处理文书，不能全让外臣代笔。让宦官识字，也是为实务考虑。”
　　“可汉唐宦官之祸的史鉴在前……”
　　“慎言，皇上自有圣断。”
　　钱辰默默听着，他想起王振、刘瑾、魏忠贤，这些读书识字的宦官把明朝拖入深渊。而这一切的起点，就在这座看似寻常的学堂。
　　他对邓妮说起此事，邓妮正在灯下算织坊的账目，说道：“我在宫里认识的旧识说，教宦官读书的主意是皇上身边的太监王瑾提议。这人识文断字，很得陛下信任。”
　　历史的链条环环相扣，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可能成为关键。
　　邓妮说道：“你们能做什么？”
　　钱辰苦笑着说道：“我们只是锦衣卫，是皇家的刀，刀不能有自己的意志。”
　　皇帝病重的消息传来，朱瞻基病入膏肓。钱辰被抽调到乾清宫外围警戒，看着太医署的太医进进出出，面色凝重。
　　皇帝驾崩了。
　　钱辰看到太子朱祁镇被张太后牵着手走上台阶，脸上满是茫然，那双眼睛与朱瞻基在灵前即位时相似。不同的是，以前有杨士奇、杨荣这样的大臣辅佐，有“仁宣之治”的坚实基础。而现在要面对的是，逐渐腐化的卫所，日渐骄横的宦官，北方崛起的瓦剌，还有朝堂上出现的党争。
　　钱辰在宫门外雪地里值守，雪花落满肩头，落在飞鱼服上。接下来，将是一个孩童坐在龙椅上，一个老妇人垂帘听政，一群臣子争权夺利，缓缓转向未知的命运。新的年号，新的皇帝，他们将作为锦衣卫与织坊管事，这个王朝不起眼的见证者，走过即将发生的风雨。
　　大雪覆盖了南京城，仿佛要将这里的记忆都深深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