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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正统 ...

  •   北镇抚司校场躁动不安,钱辰看着校场北侧新立的石碑上。碑文是刚刻的,太皇太后张氏亲笔所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这是洪武皇帝的祖训,被重新勒石立碑,以警示新朝。朱祁镇即位后,张太后与“三杨”主政。
      总旗说道:“即日起锦衣卫外出公干,需先至内官监报备。司礼监掌印王振大人,奉太后懿旨协理锦衣卫事务。”
      队列里响起压抑的骚动,几个锦衣卫交换眼神。王振这个在宣德朝内书堂读过书,而且侍奉过朱瞻基的太监,手终于伸进了锦衣卫。
      总旗吩咐道:“你带人护送王公公去国子监。”
      钱辰应道:“是。”
      王振穿着绯色蟒袍,腰系玉带,比许多大臣还气派。
      钱辰行礼道:“王公公。”
      王振说道:“总旗说你是锦衣卫里的读书人,随咱家去国子监看看那些监生们。”
      马车驶出皇宫,沿途百姓纷纷避让。钱辰骑马跟在后面,听见王振对随行宦官说道:“太后立那块碑,是怕咱家越矩。皇上年幼,总要有人帮着理政务,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宦官谄媚附和道:“王公公说的是。”
      国子监在南京城北,洪武年间修建的学宫宏伟肃穆。祭酒李时勉率官员迎接,这位老臣以刚直著称,曾因直言进谏下狱。
      李时勉行礼道:“拜见王公公。”
      王振笑吟吟地扶起他,说道:“太后让咱家来看看国子监的用度,皇上说再穷不能穷教育。”
      院子里古柏苍翠,讲堂内传来监生们的读书声。王振仔细察看每一处房舍、每一件器物。
      王振说道:“这讲堂的瓦漏了。”
      李时勉说道:“已报工部,尚未批覆。”
      王振说道:“记下来,国子监讲堂修葺。”
      钱辰取出簿子记录,他注意到王振问的都是具体开销,监生廪米多少,灯油多少,纸笔多少。不像来视察,倒像来查账。
      走到彝伦堂前,王振停住了。堂前立着一块碑,碑上刻的是朱元璋的《谕国子监师生敕》:“监生当以圣贤为师,勿阿附权贵,勿结交内侍……”
      李时勉面无表情,几个监学官员低下头。王振盯着那块碑,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冷了下来,说道:“字字珠玑。”
      回程的马车上,他忽然说道:“你说那块碑该不该立?”
      钱辰谨慎地说道:“属下不敢妄议。”
      王振说道:“但说无妨。”
      钱辰说道:“洪武祖训,自有道理。”
      王振笑着说道:“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皇上年幼,奏章堆积如山,总得有人帮着看。太后年事已高,三杨忙于朝政。你说,这该是谁的差事?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这世道在变。锦衣卫也得跟着变。”
      钱辰沉默不语。
      钱辰接到他锦衣卫生涯中特殊的任务:押送军饷去云南麓川前线。
      麓川之役打了数年,宣德年间归附的麓川宣慰使思任发反叛,朝廷调集大军征讨。这本是场局部战争,却越打越大。
      总旗说道:“这是兵部的批文,你带人押送饷银,每一两都要有交割文书,每一文都要有经手人画押。”
      钱辰问道:“为何如此慎重?”
      总旗说道:“朝中有御史弹劾麓川战事耗费银两,怀疑有将领虚报兵额、克扣军饷。王公公过问此事,让你去就是信你的仔细。”
      钱辰知道这是要他去当眼线,看看到底有多少银子真正用在了战场上。
      押运队从南京出发,饷银装在马车上,马车上放着木箱,箱上贴着封条。钱辰骑马走在队首。
      沿途所见,让他心惊。从南京到湖广,沿途驿站破败,道路失修。百姓面有菜色,见到官军车队纷纷避让,眼神里满是恐惧。
      押运队抵达云南都指挥使司衙门,都指挥使沐昂接见了钱辰。沐昂看着交割文书,说道:“这些银两是杯水车薪,前线大军需要很多银两,这还不算粮草、军械、赏赐。朝廷再不增饷,这仗打不下去了。”
      钱辰问道:“斩获如何?”
      沐昂沉默片刻,低声说道:“麓川山高林密,蛮兵神出鬼没。我军进山,他们就散入山林。我军撤退,他们又出来袭扰。主力决战几乎没有,小仗不断,死伤惨重。”
      钱辰问道:“为何不撤兵?”
      沐昂摇了摇头,说道:“撤军朝廷面子往哪搁?王公公说打出天朝威仪,可威仪是用人命和银子堆出来的。”
      交割完饷银,钱辰在昆明停留几日。钱辰去了伤兵营,去了民夫营地,看到凄惨的景象。
      返回南京前,沐昂设宴饯行。酒过三巡,沐昂说醉话道:“你回去告诉朝廷,麓川这仗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云南的根基都要打没了。”
      钱辰回到南京,他写了详细的报告,报告递上去后,王振召见了他。
      王振说道:“你写得详细,可你知道这报告若递到朝会上会怎样?”
      钱辰说道:“属下不知。”
      王振说道:“杨士奇会要求彻查吃空饷,杨溥会要求改善民夫待遇,杨荣会要求重新评估战事。然后一事无成,麓川的仗还得继续打。”
      钱辰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什么。
      王振说道:“这份报告咱家留下了,但你做得很好。以后锦衣卫要多做这样的实事。”说着把那份报告扔进火盆里,那份报告被烧成灰烬。
      钱辰升任锦衣卫百户,调往大同镇戍司。这是大明九边前线,站在城墙上向北望,是苍茫的草原,是瓦剌部落的牧场,是也先太师日益壮大的势力。
      大同总兵朱冕介绍道:“这位是郭敬监军。”
      郭敬说道:“早就听说百户是锦衣卫里的干才,以后大同的情报还要仰仗你。”
      所谓的“马市”是明朝用茶叶、丝绸、铁器换取蒙古战马的贸易。
      钱辰到任后发现了蹊跷,朝廷拨给大同的好茶,有些被换成劣质茶末,丝绸被换成粗布,换回来的战马,多是老弱病残,根本无法上阵。
      钱辰说道:“这是大罪。”
      手下说道:“郭监军是王公公的人,如今王公公在朝中说一不二,连三杨都让他三分。”
      钱辰去了马市,草原边缘的空地上,蒙古商人赶着马群,明军士兵查验货物,郭敬坐在帐里喝茶。
      “这批茶,味道淡了。”
      “江南雨水多,茶叶都这样。说好的良驹,怎么来了老马?”
      “草原上闹瘟疫,好马难找。不过太师说了,只要继续开马市,以后一定补上。”
      钱辰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不是贸易,是贿赂,用劣质茶叶换大明对瓦剌的默许。
      郭敬设宴,钱辰也在受邀之列。酒酣耳热时,郭敬举杯说道:“听说你往朝廷递折子?”
      钱辰心头一凛。
      郭敬说道:“王公公夸你尽忠职守,但公公让我告诉你,边事复杂,不是非黑即白。马市虽有小弊,但能稳住瓦剌。”
      大同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横跨天际。他想起南京,想起邓妮,如今他成了这个腐朽朝廷的一部分。
      北京紫禁城。
      钱辰站在殿外值守,汗水浸透飞鱼服。殿内正在举行御前会议,争论是否该亲征瓦剌,也先以明朝削减赏赐为由,率军南下,已攻破大同外围城堡。
      邝埒说道:“也先势大,当固守待援。”
      王振说道:“此言差矣,瓦剌蛮夷,敢犯天朝,若不出征惩戒,何以立威?皇上御驾亲征,必能一举破敌。”
      朱祁镇说道:“朕意已决。”
      钱辰知道历史的结果,大军溃败,皇帝被俘,精锐葬身土木堡。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大军从北京出发,场面浩大,旌旗蔽日。钱辰作为锦衣卫百户,负责前军侦查。他看到了士兵们穿着破旧的号衣,扛着生锈的刀枪,粮车不足,军械车不足,户部、兵部筹备仓促,来不及调集足够物资。
      王振以皇帝名义发号施令,将领们无所适从,军令一日三变。
      大军抵达大同,郭敬出城迎接,说道:“皇上,也先主力在几十里外。”
      阳和口之战,明军全军覆没。
      朱祁镇还想继续北上,被群臣苦劝,才决定回师。王振为了炫耀乡里,坚持要绕道蔚州。大军南行,在土木堡附近,被也先骑兵追上,明军被围在土木堡这个无水的高地。
      钱辰站在御营外,看着乱成一团的军队。也先遣使来假装议和,明军移营取水,阵型大乱,瓦剌骑兵趁机发动总攻。
      遮天蔽日的箭落下,马蹄声震动大地,骑兵从四面八方冲来。明军毫无阵型,像被惊散的羊群,互相踩踏。
      “护驾!”
      锦衣卫护着御辇,但很快被冲散,他看见一个个重臣倒下。皇帝的龙旗倒了,朱祁镇被护卫簇拥着,试图突围,但四面八方都是瓦剌兵。
      他看见王振被乱军杀死,有说是被护卫将军樊忠锤杀,有说是被瓦剌兵射杀,那个权倾朝野的太监死了。
      他看见皇帝下马,盘膝而坐。瓦剌兵围上来,有人认出了龙袍,欢呼起来。夕阳如血,映照满地狼藉,土木堡成了修罗场,大明精锐的军队化为乌有。
      兵部衙门,一片忙乱。于谦正在训斥几个主张南迁的官员,说道:“京师乃天下根本,一动则大势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也先兵临北京城,钱辰被派去德胜门,协助石亨守城。守城惨烈,瓦剌兵箭矢如雨,云梯如林。明军用火铳、火炮、滚木擂石还击。
      钱辰看见于谦上城督战,看见石亨带兵反击,看见百姓组织起来,送饭送水,搬运伤员。
      也先集中兵力猛攻德胜门,于谦命石亨设伏,钱辰带锦衣卫火铳手藏在民房。瓦剌骑兵冲进埋伏圈,火铳齐射,硝烟弥漫,马匹惊嘶。石亨伏兵四起,内外夹击。瓦剌损失惨重,孛罗被火炮炸死,也先败退。瓦剌军拔营北撤,北京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钱辰站在德胜门上看着远去的瓦剌军,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郕王朱祁钰即位,改元景泰。
      钱辰接到新任务:监视南宫。
      南宫原来是洪熙皇帝为太子建的别宫,如今成了华丽的囚笼。
      战事结束,织坊成了收容战争孩童的地方。
      钱辰问道:“怎么样?”
      邓妮说道:“还好。
      他们会接着见证这个王朝的从顶峰到深渊,从统一到破碎,从骄傲到屈辱。王振虽死,但宦官干政的种子已经埋下。于谦虽在,但文官裂痕已现。新皇帝虽立,但皇位合法性的阴影始终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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