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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道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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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江水上停泊着各式船只,有高大的远洋帆船,桅杆如林,船身上写着外文,有小巧的舢板,还有几艘怪模怪样的蒸汽船,烟囱冒着黑烟,发出沉闷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鸦片味。
码头上人来人往,穿长袍马褂的本地商人,穿西装戴礼帽的外国商人,赤脚挑担的苦力、缠着头巾的异域人、语言混杂,各种语言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嘈杂。
邓妮捂着鼻子说道:“这是什么味?”
钱辰说道:“鸦片。”
那些仓库里堆满了鸦片,那种气味是生鸦片熬制成烟膏时散发出来的。十三行一带,经常弥漫着这种味道。那些仓库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守卫森严,门口站着士兵,不时有苦力推车进出,车上盖着油布,但从形状看,应该是箱装的货物。
钱辰说道:“林则徐到广州担任钦差大臣,现在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对鸦片的收缴,正在准备销毁。如果历史没错,虎门销烟即将开始。”
他们离开码头,进入广州城。街道旁的店铺招牌上写着好几种语言,商品不仅有丝绸瓷器,还有外国进口货,街上不仅有传统的轿子,还有西洋马车。在这表面的繁华下,有一种紧绷的气氛,街上很多巡逻的士兵,他们态度强硬,有的店铺关门歇业。
钱辰和邓妮在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两碗凉茶。摊主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钱辰问道:“何出此言?”
摊主说道:“看来要出大事了。”
钱辰明知故问道:“可是因为鸦片?”
摊主说道:“可不是嘛,那东西沾上戒不掉。”
邓妮看着街道上有些被押走的烟贩,他们表情像是深陷毒瘾的麻木,走路时摇摇晃晃,眼泪鼻涕直流,应该是毒瘾发作的症状。
喝完茶,他们去了十三行街区。那是贸易区域,商行建得极为气派,拱形门窗,大理石柱廊,门口挂着铜牌,写着商行的名字。
商行门口,钱辰和邓妮目睹了一场争执。一个外国商人正对官员大喊道:“这是抢劫,我们的财产受到扣押,你们必须赔偿。”
官员说道:“所有鸦片一律收缴销毁,你们违法贩毒在先,何来抢劫之说?”
外国商人气得满脸通红,还想争辩,但官员已经转身离开。围观百姓发出叫好声,但很快被同伴制止。
离开十三行,他们沉默不语,因为他们知道历史上鸦片战争的结果,知道《南京条约》的内容,但在历史书上读到与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体验。那种感觉像是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的岩石慢慢开裂,知道即将崩塌,却无能为力。
钱辰伪装成从北京来的举人,接触到林则徐幕府的边缘人物,从这些人口中听到详细内情:林则徐整顿水师,在珠江口布防,要求外国商人交出鸦片,并承诺不带鸦片来,通缉大烟贩,严惩吸食者,在虎门海滩公开销毁鸦片。
他们找了条小船,沿着珠江下行,岸边景色从市镇变成出海口附近的滩涂。虎门是珠江入海口,山势险要,如同门户,这里建有炮台,是海防前线。远远就能看到山上的炮台,以及江面上巡逻的水师战船。
海面上笼罩着薄纱,海滩上已经人山人海。不只是官员、士兵、民夫、百姓,齐齐望向海滩上的池子。池子灌满海水,池边的鸦片堆积如山。
林则徐乘船而来,在士兵的护卫下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这位名垂青史的禁烟英雄穿着二品文官补服,举止从容镇定。
简单的仪式后,林则徐宣布销烟开始。官兵们将鸦片抛入池中,倒入大量生石灰。石灰遇水,立刻产生化学反应,池水白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鸦片的气味。
围观的百姓发出欢呼,钱辰注意到外围有些外国人在观看。
销烟持续数日,销毁数以万计鸦片。
他们离开虎门时,销烟还在继续。海滩上白烟滚滚,气味刺鼻。他们知道鸦片会继续流入,战争会爆发。
从虎门回到广州后,钱辰和邓妮没有立刻离开。
冲突爆发,九龙海战开始,钱辰和邓妮在广州城听到从东南方向传来的炮声。炮声响起时,广州城陷入混乱。店铺纷纷关门,百姓逃回家中,衙门灯火通明。
他们决定去定海,去看战后的情况。定海的陷落惨烈,城里的混乱还没有平息。城墙有多处被炮火轰塌,砖石散落一地,有些地方还冒着淡淡的烟。城门大开,进出的人都要接受检查。城里一片萧条,很多店铺被洗劫一空,门窗破碎,货物散落街头。有些房屋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框架。街上行人稀少,而且都低着头,快步走过。
离开定海时,他们心情很沉重,看到战争的残酷,也看到古老文明在面对新文明时的无力。
他们沿着海岸线北上,沿途经过的城镇,大多已经听到了战争的消息,人心惶惶。他们在宁波看到官府发布的“募勇”告示,应募的人寥寥无几。
在上海还没有开发的县城,已经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息。商人开始转移财产,富人准备内迁,码头上的货船比平时少了很多。
舰队抵达天津大沽口,威胁北京。道光皇帝惊慌失措,下令撤换林则徐,派琦善为钦差大臣,琦善与义律在大沽口开始谈判。
战争没有结束,双方都在准备下一阶段的较量。
钱辰通过一些渠道,看到琦善写给皇帝的密折抄本,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和恐慌:“英夷船坚炮利,实非我水师所能敌。若强行开战,恐沿海城池尽陷,京师震动唯有暂示羁縻,徐图后计……”
“羁縻”是好听的说法,实质就是妥协、退让。君臣之间的认知差距很大,皇帝在深宫做“天朝上国”的梦,前线的大臣已经看到冰冷的现实。谈判破裂,敌军再次进攻,攻占虎门。关天培战死,广州危急。
敌军进攻广州,清军溃败。奕山等将领竖白旗投降,签订《广州和约》。
他们知道这不是终点,敌军不会满足于《广州和约》。
敌军再次北上,攻占厦门、定海、镇海、宁波。东南沿海,门户洞开。敌军进入长江口,攻占上海,攻占镇江,兵临南京城下。
南京城还没有从战争的恐慌中恢复过来,敌军舰队停在下关江面,炮口对着南京城。
官府已经瘫痪,两江总督牛鉴躲进总督府,守城的八旗士兵和绿营士兵军心涣散,逃亡者日众,富商大贾纷纷外逃,城里物价飞涨,粮食紧缺。
敌军发出最后通牒,不投降就炮轰南京。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赶到南京与敌军谈判。谈判地点在南京城外的静海寺。
谈判桌上,双方的差距一目了然。敌军代表是璞鼎查,后来成为香港总督。他带着一群幕僚,准备充分,提出厚厚一叠条约草案。
大清代表耆英、伊里布,对国际法、贸易规则一窍不通,带的幕僚也多是传统的师爷,被敌军牵着鼻子走。璞鼎查每提出一条,大清都面露难色,但又不敢坚决反对。条约基本谈妥。大清几乎接受所有条款,只争取到细微的修改。
大清代表登上“康华丽”号军舰做确认,他们在江边看着那艘战舰。它似乎象征着新的力量。
南京城的街上有巡逻的兵丁和匆忙的信使,条约签订地点在南京下关江面的军舰。
江面上笼罩着薄雾,军舰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他们来到江边的山坡上,这里能看到江面的情况。和他们一样来的还有不少人,大多是读书人和士绅,沉默地站着,望着江心大清代表的船从岸边驶向军舰,大清的船在巨大的军舰旁显得那么渺小。
仪式结束,大清的船返回岸边,条约签订了。这就是被称为《南京条约》的不平等条约,是近代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人群开始默默散去,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江风吹过芦苇的声音。
一个秀才站在江边,忽然放声大哭,说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亡矣!”
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沉浸在悲哀中。
他们离开江边,在路上看到官府贴出的告示,通报条约的内容。围观的百姓默读着,脸色越来越白,每一条都像一把刀割在这个王朝的尊严上。更让他们心寒的是百姓的反应,他们只是摇摇头,就去忙生计了。对他们来说,无论谁当皇帝,谁定条约,日子一样要过。这是深层的悲哀,连屈辱感都麻木了。
鸦片战争只是开始,接下来是太平天国,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是火烧圆明园……这个王朝的下坡路会越来越陡。”
南京城暮色渐浓,已近黄昏,远处炊烟升起,这座古城在黄昏中显得格外苍老。她想起第一次穿越到清朝,是顺治朝的清东陵,是一个王朝的开始。而现在,是道光朝的南京,是一个王朝衰落的明确标志。暮色黄昏留在这个屈辱的日子,留在近代史的这一刻。而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去见证更多的屈辱,更多的挣扎,更多不可避免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