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88、同治

　　时光流转，硝烟味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生机。焦黑的梁柱斜插在瓦砾堆里，断壁残垣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野草从砖缝中顽强地钻出来，在春风中微微摇曳。远处有几株桃树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在黑色的废墟上，有种残酷的美感。
　　清廷和太平天国的战争终于分出了胜负，南京陷落，太平天国失败，朝廷赢得战争，但也耗尽元气。所谓的“同治中兴”，就是要在这个废墟上重建秩序。
　　钱辰说道：“同治皇帝年幼，实际上掌权的是慈安、慈禧、恭亲王奕訢。他们推行改革：兴办洋务，建立新式军队，派遣留学生……”
　　他们沿着官道向北京城走去，道路似乎平整了许多，路旁的柳长出嫩芽，田地里有人在春耕，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至少有耕种的秩序，战争时期这些田地大多荒芜。
　　接近北京城时看到明显的变化，城墙经过修补，被轰塌的段落已经修复，新砖的颜色与旧砖不同，像衣服上的补丁。城门口守卫的士兵服装整齐了些，精神面貌也比以前的溃兵强。
　　守城士兵盘查仔细，钱辰用事先准备好的身份进城。
　　北京城内的变化很大，街道整洁了，乞丐减少了，店铺开门营业了。虽然不如乾隆朝繁华，但至少有了生气。明显的是出现新式店铺：照相馆、钟表行、西药房……橱窗里陈列洋货，虽然价格昂贵，但有人光顾。
　　他们决定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与京师同文馆。
　　总理衙门在东堂子胡同，是王府改建的，门口挂着双语牌子，进出的人很杂，有穿补服的官员，有穿西装的洋人，还有穿和服的东洋人。气氛比以前松弛，至少表面上中外官员能平等交往。
　　钱辰以“通晓洋务的举人”身份，求见主事。他被引到一间偏厅。
　　主事说道：“你懂洋文？还会算学？”
　　钱辰说道：“略知一二。”
　　主事考了他几个问题：英文翻译、代数计算、国际公法……钱辰对答如流。
　　主事眼睛亮了，说道：“你是个人才，现在总理衙门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可否愿意当翻译？”
　　钱辰答应了，这正合他意，总理衙门是洋务运动的核心机构，在这里能接触到核心信息。
　　邓妮去了京师同文馆，那是第一所近代学校，教授外语与西学。校舍是新建的，西式风格，教室与传统的私塾不同。
　　她在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图书馆里收藏大量外文书籍：数学、物理、化学、地理……有些是原版，有些是翻译版。管理图书的主事，对西学既好奇又抵触。
　　主事说道：“这些东西有用是有用，但终究是奇技淫巧。咱们的传统文化，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大道。这些洋学问，学学可以，但不能本末倒置。”
　　邓妮整理书籍，发现借阅记录很少。大多数学生只学语言，对科学书籍兴趣不大。而且很多学生是已经有功名的秀才，学洋文只是为了在衙门谋差事。
　　也许这就是“中兴”的问题，学习西方技术，不改变根本制度。引进西方知识，不更新思想观念。
　　钱辰在总理衙门的工作是翻译外交文书，也参与外事接待。通过这个窗口，他看到了“中兴”的另一面。
　　他随主事接待外交官，他是来谈修改条约的，不是要废除不平等条约，而是要更新特权，内河航运权、铁路修筑权、矿山开采权……
　　主事为难地说道：“这些条款有损大清主权，恐难应允。”
　　外交官傲慢地说道：“大清现在有资格谈主权吗？太平天国叛乱，要不是我们保持中立，提供援助，朝廷能赢吗？现在叛乱平定了就翻脸不认人？”
　　谈判不欢而散，外交官走后，主事无奈地说道：“弱国无外交。”
　　钱辰说道：“朝廷不能强硬点吗？”
　　主事说道：“水师还在重建，陆军虽然打赢了长毛，但装备落后。洋人枪炮先进，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钱辰参与关于修建铁路的讨论，几个官员在争论该不该修铁路。
　　不支持修铁路的官员说道：“修铁路破坏风水，洋人要是沿着铁路打进来，岂不是长驱直入？”
　　支持修铁路的官员说道：“西洋都有铁路，运输便捷，国力强盛。咱们要自强，不能不修。”
　　最后决定先修一小段试试，从唐山到胥各庄用来运煤。而且不用蒸汽机车，用骡马拉怕蒸汽机惊扰百姓。
　　也许这就是“中兴”的局限性：想进步，又怕改变。想学习西方，又放不下架子。
　　他在总理衙门还接触到留学生，朝廷派遣幼童赴美留学，这些孩子的家长大多是沿海的商人或小官，愿意让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学习需要很大的勇气。
　　钱辰帮忙翻译留学章程，条款苛刻：学生必须剪辫易服，学习中途不得回国，学成后必须回国效力……
　　主事看着名单，说道：“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怕是连汉语都不会说了。”
　　钱辰看着名单上的名字：詹天佑、梁敦彦、蔡绍基……
　　这些名字后来都写进近代史，此刻他们只是名单上的名字，是这场艰难“中兴”中勇敢的尝试。
　　邓妮在同文馆看到了类似的情况，图书馆里有学生来旁听或借书，她们好奇，但也被规矩束缚着。有个学生每次来都借数学书，但只能偷偷看。
　　这就是变革的微妙之处：不是轰轰烈烈的革命，而是潜移默化的渗透。
　　钱辰作为翻译随考察团去江南视察洋务工厂。
　　考察团由总理衙门和户部的官员组成，任务是评估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等洋务企业的成效。江南制造总局占地广阔，厂房高大。这是近代军工企业，能生产枪支、火炮、弹药，还能修造轮船。
　　总办带着考察团参观车间，车间里机器轰鸣，蒸汽机带动着天轴，天轴通过皮带传动，驱动各种机床。
　　总办说道：“这些机器是从外国进口，已经能仿制一些简单的零件。”
　　钱辰看到一台正在组装的蒸汽机。
　　总办说道：“这是我们造的蒸汽机，虽然还比不上洋货，但总算开始造了。”
　　考察团的官员们看得新奇，但也有人皱眉。
　　一个官员说道：“机巧之物，终非正道。”
　　总办没反驳，他带着继续参观，来到火炮铸造车间，这里温度很高，工人在浇铸炮管，巨大的熔铁炉喷着火焰，铁水流出时金光耀眼。
　　总办说道：“这是仿制的阿姆斯特朗炮，精度比旧式火炮高得多。但钢材不行，容易炸膛。咱们没有合格的钢铁厂，钢材全靠进口。”
　　也许这就是洋务运动的瓶颈：可以买机器，可以请技师，但基础工业跟不上。
　　考察团乘船沿长江而上，船是招商局的轮船，新式的明轮船，烧煤速度快。几个官员晕船，吐得昏天黑地。
　　机器局在聚宝门外，总办是个外国人。
　　总办说道：“这里资金不足，材料短缺，人才匮乏。朝廷拨的银子，经过层层克扣，到这里所剩无几。买不起机器，请不起技师。”
　　他带着参观制造武器的车间。
　　总办说道：“这是仿制枪，已经是老型号。西方现在用后膛枪，这里还在仿制前膛枪。”
　　一个官员问道：“为什么不用新型号？”
　　总办说道：“买不起专利，也造不出来。而且就算造出来，军队也不一定愿意用。很多将领觉得新枪太复杂，士兵学不会。”
　　也许这就是另一个问题：技术可以引进，但观念很难改变。一支近代化的军队，需要的不仅是新式武器，还有新的训练、新的战术、新的思想。
　　邓妮和钱辰看着战争留下的废墟，太平天国失败了，但暴露出的问题还在，土地兼并，贫富悬殊，官僚腐败，民生困苦……这些不是洋务运动能轻易解决的，枪炮可以镇压起义，但不能消除起义的根源。
　　考察结束后钱辰和邓妮回到北京，北京城有了新变化，前门大街新开了西式照相馆，橱窗里挂着达官贵人的照片，琉璃厂的书店开始卖翻译的西学书籍，甚至出现女学堂，虽然只收官员家眷，而且教的还是传统女德，但毕竟是个开始。
　　钱辰继续在总理衙门工作期间他参与了几件重要的事，关于派遣留学生的争议、关于修建电报线的争议、同治皇帝大婚。
　　争论最终以妥协结束，留学生照派，但人数减少，管理更严。而且规定留学生必须定期向朝廷汇报，学习内容必须有益大清，不能沾染夷俗。
　　外国商人想修建电报线，反对者说电报线会“断绝地气，惊扰龙脉”。支持者说信息传递快捷，有利于国防和商务。最后决定可以修，但必须自己修，不许洋人插手。钱辰参与了电报线的勘测工作，他看到百姓对电报杆的态度，有的好奇，有的恐惧。
　　同治皇帝大婚。
　　同治皇帝亲政，按照祖制，要先大婚，然后亲政，这意味着两宫太后和恭亲王要把权力交还给皇帝。
　　整个北京城都动员起来，宫殿修缮，道路整修，彩灯高挂，一派喜庆。但在这喜庆下面，是暗流涌动的权力斗争。
　　钱辰作为总理衙门的人，获得观礼的资格，虽然不是核心区域，但能在太和殿广场的外围观看。北京城万人空巷，从紫禁城到皇后府邸的街道挤满看热闹的百姓，仪仗队绵延数里，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皇后凤辇经过时，百姓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邓妮看着这盛大的场面，凤辇装饰得金碧辉煌，但坐在里面的皇后阿鲁特氏，据说是聪慧的姑娘，她从此将被锁在深宫，成为政治棋盘上的棋子。
　　大婚礼仪繁琐，紫禁城里举办盛宴。据说同治皇帝并不开心，他不喜欢这位由两宫太后选的皇后，他有自己喜欢的人，但无法自主。
　　也许这就是皇权的另一面：至高无上，但也身不由己。
　　按照规矩，大婚后同治皇帝亲政，但两宫太后以“皇帝年幼，经验不足”为由，继续垂帘听政，恭亲王也支持这个决定。
　　最近直隶大旱，江南水灾，西北回民起义……天灾人祸不断，朝廷疲于应付，经费被挪用赈灾。
　　同治皇帝病了，起初说是天花，后来说是痘疹。病情恶化，皇帝驾崩，死因成谜。
　　慈禧太后选载湉继位，年号光绪。载湉年幼，这意味着慈溪太后将继续垂帘听政。
　　同治时代就这样结束了，所谓的“中兴”像一场没有演完的戏，主角突然退场，留下满场观众面面相觑。接下来似乎是更动荡，也更屈辱的时代。
　　他们站在北京的冬夜里，寒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他们还要继续前行，在这个王朝漫长的黄昏里，记录日落的颜色，直到黑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