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物》花可

6、罗布

　　出发的时刻是由星图本身标记的，齐飞将手掌按在控制的授权区域，主控室缓慢流动的符号纹路像被注入能量的河流般奔涌起来，从墙壁汇聚到地板，再从地板流向天花板，最终全部汇入星图投影。
　　那些代表星辰的光点开始膨胀，延伸出纤细的光线，编织成覆盖整个空间的立体网络。幽冥山的光标黯淡下去，罗布泊的标记从微弱的闪烁转为明亮。一条光之路径在两者之间浮现，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参数符号，海拔、风速、磁场、耗时……
　　星痕响起声音：“航线计算完毕。”
　　陈河说：“不是直接空间跳跃或者从太空飞过去？”
　　星痕响起声音：“本舰具备近地轨道飞行能力，但当前状态下大气层外飞行能耗较高，且会增加被地球外监测设备发现的概率。低空隐形巡航模式将利用地形遮蔽与全频段隐形系统，被探测概率低。”
　　赵锋调出飞行参数界面，经过高强度学习，他已经能读懂部分基础符号。他说：“飞行采用亚音速。”
　　星辰响起声音：“为平衡航程时间的优解，如果需要可提升速度。”
　　齐飞说：“按最优方案来。”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星图上那条发光的航路，人类最快的飞行器也不可能飞这么快，而他们将乘坐一艘万年前的外星飞船，安静地划过天空。
　　周敏说：“全员就位，起飞可能会有惯性变化，虽然飞船的重力补偿系统理论上能完全抵消，但建议固定好个人物品。”
　　所有人都坐进在主控室的悬浮座椅上，座椅不是实体，是力场形成的支撑结构，会根据乘坐者的体型自动调整，坐下感觉像陷入一团有弹性的水，没有任何压迫点。
　　星痕响起声音：“起飞程序启动，倒计时开始……”
　　没有引擎轰鸣，只有轻微的震动，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声音。主控室的全景显示切换到外部实时影像。他们看到飞船在上升，岩石穹顶缓缓下降，露出上方狭窄的竖井通道。飞船精准地沿着他们下来的路径向上浮动，当上升到竖井顶部时，出入口的门自动旋开，露出外界景象。
　　幽冥山笼罩在蓝色的天幕下，远山轮廓贴在微微泛白的天际线。飞船完全升出地面，悬浮在空中。出入口的门无声闭合，与地面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痕迹。
　　陆谨说：“隐形系统全功率启动，光学层、电磁层、红外层已激活，重力扰动补偿运行中。”
　　他们能在飞船内部，透过全景显示看到外界。但在外界看来，此刻幽冥山半山腰的这片平地上，只有凌晨的风吹过稀疏的灌木，没有任何异常。
　　飞船开始移动，像被风吹动的云朵般平滑地向前飘去。速度迅速提升，但舱内几乎感受不到惯性。下方的山林向后流淌，起初能看清树木的轮廓，很快连成一片模糊的绿色。
　　他们飞越幽冥山的山脊，当飞船爬升到一定高度时，地平线撕开一道裂口。阳光如潮水般涌过大地，照亮了下方层峦叠嶂的群山、蜿蜒如银丝的河流、以及远处的城镇。
　　所有人都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他们的目光都盯着各自面前的监测界面。林雅在记录飞船符号的变化模式，陈河在准备应对突发情况，苏岩关注掠过的地质构造，赵锋在监控系统状态，陆谨在警戒任何可能的异常信号，周敏在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齐飞看着星图，代表飞船的光点正沿着那条光之路稳定移动，下方是快速滚动的数字，速度、高度、航向、距离……
　　他们越过人类活动的密集区，飞船自动提升了高度，同时调整了隐形参数。赵锋的扫描仪显示，城市周边有雷达，但监测屏上没有锁定或跟踪的警报。
　　陆谨说：“隐形系统有效，像空气一样穿过去了。”
　　飞船到无人区，降低了高度，全景显示自动标注出地层信息，苏岩快速对比着已知的地质图，不时发出惊叹：“这个区域的地质构造模型需要全部更新，飞船的扫描精度比卫星和地面勘探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数量级。”
　　地形开始变得荒凉，农田和城镇变得稀疏，只剩下戈壁和沙漠。天空却变得清澈，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飞船的全景显示甚至自动调低了亮度以适应强光。
　　星痕响起声音：“进入罗布泊区域，目的地坐标位于古湖盆中心区。地表无人工建筑，无电磁信号。”
　　飞船开始下降，速度也同步降低，悬浮在罗布泊干涸的湖床上方。
　　眼前的景象很荒凉，龟裂的盐碱地延伸至天际线，巨大的裂缝像大地的伤口，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白色的盐霜。零星的雅丹土堆矗立，被风雕刻成怪异的形状。
　　陈河说：“确定坐标没错？”
　　星图上的光标与飞船位置重合。
　　星痕响起声音：“观测站入口位于附近，地表伪装为自然地质形态，无外部接口。”
　　齐飞说：“怎么进去？”
　　星痕说：“观测站设计为远程模式，需要使用本舰的扫描阵列发送特定频率的激活信号。”
　　控制台上浮现出一组符号序列，林雅辨认出来这是身份验证与唤醒协议，需要配合地图作为密钥。
　　齐飞取出地图，光线中旋转着与控制台上一致的符号序列。
　　星痕响起声音：“密钥匹配。”
　　飞船底部区域亮起微光，下方地面发生了变化，地质开始重组，以飞船正下方为中心，盐碱地开始流动。坚硬的盐壳像融化的蜡般软化，质地从粗糙变成镜面般光滑。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形成完美的圆形区域，表面光滑得能倒映出悬浮在上方的飞船。在圆形区域中心，浮现出熟悉的符号，在幽冥山见过代表入口的符号。
　　飞船开始缓缓下降，当船底接触到黑色镜面时，就像沉入水中一般平滑地融了进去。
　　他们看到飞船正穿过致密的沉积层：上部的盐壳、中部的粘土和粉砂、下部的古老湖相沉积物……每一层都在飞船的穿行场作用下暂时变得可穿透。
　　然后突然一空，飞船悬停在一个地下空间中。这个空间与幽冥山的洞穴不同，墙壁是光滑的金属，没有任何可见的接缝。地面有凸起的圆形平台，平台上立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晶体树，或者说是由透明晶体生长而成的树状结构，每根枝杈又分出末梢。整棵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晶体内部有光点在流动，沿着枝杈汇聚到主干，再向下流入平台基座。
　　林雅说：“这是什么？”
　　星痕响起声音：“数据存储与交互核心的物理形态，罗布泊观测站的主要功能是记录地球生态与气候数据。该结构存储着自本站建立以来，所有环境参数记录。”
　　苏岩说：“有多少记录？”
　　星痕响起声音：“本站建立于地球时间约万年前，记录至千年前中断。”
　　赵锋说：“数据显示系统在万年前遭受了非正常的格式化操作，原始数据被删除，剩余记录以碎片形式保存在缓存区。”
　　陆谨说：“不是自然损坏？”
　　所有人都愣住了。建造者自己删除了数据？为什么？
　　林雅已经将手悬停在晶体树的一根枝杈上方，那根枝杈的光芒增强，投射出全息界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林雅说：“我能尝试访问这些碎片吗？”
　　星痕响起声音：“可以，但数据碎片可能存在逻辑冲突或信息污染。”
　　接下来团队开始分头工作，林雅专注于破译数据碎片中的符号系统，发现罗布泊观测站的大量符号对应生物学和气候学概念。陈河负责安全评估，用扫描仪检测空气水平。苏岩研究观测站的物理结构，除了数据核心和基础的维生系统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设备。赵锋发现在墙壁内部隐藏着复杂的环境传感器，探测范围涵盖从大气成分到土壤微生物的各个层面。周敏负责应对危险，用扫描仪检测辐射水平。陆谨探查了空间，确认没有隐藏的隔间或通道。
　　齐飞站在晶体树前，看着那些在枝杈中流动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数据包，记录罗布泊地区的温度、湿度、风速、降水、土壤成分、植被覆盖、动物种群数量……
　　林雅说：“找到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全息界面上显示相对完整的数据记录，时间标记是万年前，画面上显示的是当时的罗布泊一片浩瀚的淡水湖，湖畔水草丰美，动物成群。但引起注意的是画面中的标注。不是自然观察笔记，而是实验记录。
　　符号显示，播种者在有意识地调整区域气候：轻微改变季风路径以增加降水，引导特定植物种群的迁徙，甚至标注了对动物基因表达倾向性的监测。
　　苏岩说：“这好像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引导进化。”
　　陆谨调出另一段碎片，画面中出现早期人类，他们正在湖边活动，使用简单的石器。
　　数据标注显示，播种者记录了这些人类的工具使用效率、社会结构复杂度、语言能力的萌芽。而在注释栏里，有一个反复出现的符号组合。
　　林雅说：“潜力评估，建议纳入长期观察候选点。’”
　　齐飞说：“候选点是什么意思？”
　　林雅说：“他们好像不止在罗布泊观察，还在地球多个地点观察，比较哪个更有发展潜力。”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赵锋找到了关于记录中断的证据，在万年前的时间节点上，系统日志记录了紧急指令：执行数据净化协议，清除所有主动干预记录，保留基础环境数据至缓存，指令来源于播种者，收割者接近警报。
　　林雅说：“收割者。”
　　陈河说：“难道是因为万年前收割者接近地球，所以播种者删除所有可能暴露干预痕迹的数据后撤离了？”
　　齐飞说：“有这个可能，所以这艘飞船会停在幽冥山。”
　　苏岩调出一段有价值的碎片，那是一张简略的星图，标注着播种者文明可能的来源方向，以及标记的轨迹，途径数个星系，最终指向太阳系。在轨迹旁，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
　　陆谨说：“这是收割者的标记。”
　　星痕响起声音：“检测到数据碎片中存在加密信息，解密需要来自其他观测站的密钥，完整真相需拼合所有站点数据。”
　　齐飞看着晶体树中流动的光点，看着收割者标记，看着所有人凝重而坚定的脸。
　　播种者在地球上进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实验，而曾经的地球生物可能是他们的实验品。
　　齐飞说：“下一个地点是哀牢山，那里可能有更多答案。”
　　林雅已经下载所有能提取的数据碎片，晶体树依然散发柔和的光芒。
　　飞船升上地面，罗布泊的烈日灼烤着盐碱地。黑色的镜面入口在他们离开后缓缓关闭，恢复成普通的地表，仿佛从未开启过。飞船的数据库中，已经储存了关于真相的碎片。
　　他们知道的越多越感觉平凡之下暗流汹涌，星图上的哀牢山光标闪烁，等待着他们的到来。飞船悄然划过天际，像一颗从未存在过的流星，带着沉重的秘密，飞向下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