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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没有地图的旅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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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指后第五周,北美内陆,一个被遗忘的小镇边缘。
小镇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它模糊地写在一块锈蚀的牌子上。曾经的主街空旷无人,商店橱窗破碎,里面空荡或被洗劫一空。风滚草沿着路面翻滚,发出枯燥的沙沙声。唯一的生命迹象,是几缕从某些尚有人烟的房屋烟囱里冒出的、稀薄的炊烟,以及偶尔在阴影里一闪而过的、警惕的眼睛。
“流动驿站一号”停在了镇子边缘的旧加油站旁边。这里相对开阔,也有一小片硬化地面,便于车辆停放和展开工作。加油泵早就干了,便利店的门半敞着,里面一片狼藉。
大白(●—●)有条不紊地展开他的“健康前哨”。遮阳篷支起,折叠桌椅摆好,一个用废弃木板简单制作的指示牌立在路边,上面是大白自己打印的标语:“健康顾问在此。免费基础医疗。疼痛需要被回应。”
标语旁边,还贴着一张他沿途更新的、手绘风格的简易地图,标记着附近已知的相对安全水源点、可食用的野生植物区域(附谨慎警告)、以及他计划停留的时间和下一个移动方向。信息本身有限,但传递出一种罕见的秩序感。
这一次,观望的时间比以往任何站点都长。整整一个上午,只有风穿过空旷街道的声音。大白并不急躁,他利用这段时间检查设备,整理药品,分析通过卫星断断续续下载的、其他驿站的汇总数据,并给几块便携式太阳能充电板除尘。
午后,第一个试探者出现了。不是成人,而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瘦骨嶙峋的男孩。他躲在加油站残破的围墙后面,只露出半张脏兮兮的脸和一双过分大的眼睛,盯着大白,也盯着桌上摆放的、用于展示的几包未开封的压缩饼干和瓶装水。
大白注意到了他,但没有立刻招呼,只是继续用圆手调整着一台便携式水质检测仪。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才完成手头工作,转向男孩的方向,用平稳的声音说:“你好。这里有干净的水和食物。如果你需要,可以过来。”
男孩没动,眼神像受惊的小鹿。
大白想了想,拿起一包饼干和一瓶水,放在离男孩更近一点、但又不会让他感到被侵入的空地上,然后自己退回到遮阳篷下,背对着男孩,假装整理医疗箱,实则传感器全开,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几分钟后,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撕开包装纸的细碎声音,和急迫的、吞咽的动静。大白耐心地等待着。当咀嚼声停止,变成小心啜饮水的声音时,他才慢慢转过身。
男孩已经吃完了饼干,正抱着水瓶小口喝水,见大白转身,身体又绷紧了,但没跑。
“从一到十级,”大白问,声音保持平缓,“吃完东西后,肚子还感到饥饿的疼痛是几级?”
男孩愣了一下,似乎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说:“……3级。比刚才好。”
“很好。说明补充有效。”大白记录道,然后他指了指男孩脏污的、膝盖擦破的裤子,“你的膝盖,疼痛等级呢?”
男孩低头看了看,犹豫着说:“2级……有点痒。”
“痒可能是伤口正在愈合,但也可能是轻微感染。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消毒,让它好得更快,减少疼痛等级。你愿意吗?”
男孩看着大白圆润的白色身躯和那双简单的线条眼睛(●—●),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伤口,最终点了点头,慢慢地、一步一顿地挪了过来。
处理过程很安静。大白的手法轻柔熟练,消毒、涂抹药膏、贴上卡通图案的创可贴(这是彼得的建议,说对孩子更友好)。男孩全程紧绷,但没喊疼。
“好了。接下来几天尽量保持干燥。”大白说,然后照例取出一颗水果味的糖果,“这是奖励,因为你照顾了自己的伤口。”
男孩接过糖果,没有立刻吃,而是握在手心,低声问:“你……是机器人吗?像电影里那样?”
“我是健康顾问。”大白回答,“被设计来帮助人处理身体和心理的疼痛。和电影里的机器人可能不太一样。”
“你不……不抓人?也不发射激光?”男孩眼睛里的恐惧少了一些,好奇多了起来。
“我的程序不允许我伤害人类。”大白认真解释,“我只做医疗相关的事情,比如处理伤口,检查身体,提供建议,还有分发糖果。”
这个答案似乎让男孩安心了。他剥开糖纸,小心地舔了一口,然后整颗放进嘴里,腮帮子鼓了起来。
“你从哪儿来?”男孩含糊地问。
“从东边来,沿着公路。”大白回答,“你住在这个镇子里吗?家里还有其他人需要帮助吗?”
男孩的眼神黯淡下去,糖也不嚼了。“妈妈……不见了。爸爸……去找吃的,很久没回来。”他声音越来越小,“就我和奶奶。奶奶病了,总咳嗽,下不了床。”
大白处理器中的“家庭单位/脆弱个体”警报被轻微触发。“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奶奶吗?作为健康顾问,我可以检查她的咳嗽,也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男孩犹豫了很久,最终对奶奶的担忧压倒了对陌生机器人的警惕。“……好吧。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家在哪里。”
“医疗保密协议。”大白保证,“我不会透露患者信息。”
男孩带着大白,穿过废弃的街道,钻进一条小巷,最后来到一间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平房后面。他从一个隐秘的小门钻了进去。大白调整了一□□型(稍微放掉一点气),才勉强跟着挤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疾病的气息。一位老妇人蜷缩在毯子里,咳嗽声空洞而费力。她看到大白时,惊恐地想坐起来,却被咳嗽打断。
“奶奶,别怕!他是医生机器人!他帮我弄好了膝盖,还给我糖吃!”男孩赶紧解释,把手里还没吃完的糖展示给奶奶看。
大白降低高度,用最平缓的语调说:“夫人您好,我是健康顾问大白。您的孙子说您咳嗽不适。如果您允许,我可以为您做一次简单的检查,并提供一些可能缓解症状的建议或药物。”
也许是孙子的态度,也许是大白毫无攻击性的外形和语气,老妇人慢慢放松了警惕,艰难地点了点头。
检查结果不乐观:严重的支气管炎,伴有营养不良和脱水。大白手头的药物有限,但他提供了对症的止咳剂和抗生素(叮嘱了用法),留下了几包高营养流食粉,并详细讲解了如何为卧床病人保持清洁、预防褥疮的基本知识。他甚至用便携设备检测了屋内的空气质量,建议男孩每天定时短时间开窗通风。
“她的情况需要比这更多的医疗支持。”大白私下对男孩说,声音很低,“这个镇子附近,有没有其他大人组织起来?或者相对安全、能交换物资的地方?”
男孩摇摇头:“以前镇子中心有人,但后来为抢东西打起来……就散了。现在大家都躲着。”
大白将这个地点标记为“需定期回访及优先物资投放点”。他给男孩留下了一个特制的哨子:“如果你或奶奶遇到紧急的健康危险,需要立刻帮助,可以在白天到加油站附近吹这个。我能听到特殊的频率,会尽快赶来。但这不是玩具,只有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才能用。”
男孩郑重地接过哨子,挂在了脖子上。
当大白回到加油站站点时,天色已近黄昏。因为男孩这个“活广告”,下午又陆续来了几位幸存者,大多是老人和带着幼童的母亲。大白处理着伤口、发烧、焦虑失眠,分发着有限的物资,重复着“疼痛等级”的询问和“满意度”的收集。资源消耗得很快,尤其是药品和特定营养品。
夜幕降临前,他通过卫星链路进行了每日数据同步和通讯。托尼的加密频道有留言,是技术文档和几张设计图——针对流动驿站的改进方案,包括更高效的能源系统、模块化医疗单元,甚至是一个小型的、基于大白部分协议的水净化与基础诊断AI,用于在驿站离开后维持最低限度的健康监测点。托尼的语气在文字中显得专注而略显急躁,仿佛想用无穷尽的技术方案填满所有时间,避免去思考其他事情。
史蒂夫发来的信息更简短务实,询问大白沿途观察到的人类自发组织迹象、治安情况,以及是否需要特定方向的支援。瓦坎达正在尝试建立更广域的、非中心的援助网络,史蒂夫是核心协调者之一。
娜塔莎的信息是一串加密坐标和代码,没有解释。大白解析后,发现是一个位于数百公里外、疑似有规模性幸存者聚集且存在不稳定因素(可能是武装团体)的区域坐标。这属于“需警觉观察”信息,被存入待处理列表。
布鲁斯分享了一些关于“量子领域”和“时间流理论”的、极其艰涩的论文摘要,并附言:“理论上的可能性,但需要实验验证。极度不稳定。” 这似乎与他和托尼在瓦坎达秘密进行的某些研究有关。
大白整合了这些信息,更新了自己的路线规划和风险评估模型。他知道核心团队正在背后筹划着什么,那可能是比流动驿站宏大无数倍的计划。但他当下的协议优先级,仍然是眼前这个小镇,下一个路口,下一个需要处理伤口或听到一句“你疼吗”的人。
深夜,在充电前,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标记着男孩和他奶奶家位置的光点,又看了看托尼发来的、那个小型留守AI的设计图。
也许,下次离开前,可以尝试部署一个简易版本。即使只能监测生命体征、播放预设的健康提醒、或者仅仅是一个可以按下去说“我需要帮助”的按钮。
他无法停留太久,世界太大,伤痛太多。但他可以留下一点点不会离开的、关于“关怀”的痕迹。
就像泰迪的理念,通过他,在这个破碎世界的无数角落,播下微小的种子。
也许不会全部发芽。
但只要有一颗能在一场雨后抽芽,让一个生病的老妇人得到一瓶干净的水,让一个孤独的男孩知道疼痛可以被回应,那么,这漫长的、没有地图的旅途,就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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