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爱情故事》楚湘云

3、第 3 章

　　考大学时，以郑晟和肖萌的成绩都能有不少选择。结果，北方长大的郑晟去了南方，南方长大的肖萌去了北方。
　　大二的暑假，郑晟去了一趟肖萌家，旅游，也是社会实践。那一带有很多电子厂，包括几个国际电子品牌的工厂。肖萌的一个堂哥肖珏算半个同行，与他谈了一回，对他很赞赏，帮着在一家工厂找了个暑期见习的机会。厂方提供工作午餐，几乎没有薪水，但大二的学生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算很难得了，郑晟很珍惜。
　　工厂离得比较远。郑晟想在附近找个住处，省得每天来回跑。肖萌的爸妈不答应，坚持要他每天通勤，怕他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那一带人员复杂，出乱子。肖珏因工作关系，经常要往那一带工厂跑。一半的日子，郑晟搭肖珏的公务车，另一半的日子搭工厂接送中高级职员的班车转公车。肖萌这暑假不回家，这是郑晟愿意在她家住下的主要原因。
　　郑晟喜欢搭肖珏的车，不仅仅是方便，还喜欢一路上与肖珏谈天说地。肖珏比他年长很多，阅历丰富，为人豁达，健谈，小事随和，大事绝不含糊。郑晟见过他和工厂外方管理人员打交道，既有技术人员的精细，又有外交家的大气，见招拆招。郑晟暗暗希望等自己到了那样的年纪，能有着那样的风范。
　　肖珏把他当成自家小兄弟，尽可能地安排周到，还常常为他分析这个行业的前途和工厂里种种现象背后的原因，令郑晟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有一回，肖珏问起他对将来的打算。郑晟这才知道肖萌留在学校不回家，是为了上英文补习班，准备留学的英语考试。肖家亲戚里已经有好几个出国留学的。肖萌上大学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提到这个小妹妹，肖珏的语气很疼爱：“萌萌的性格，不是太合适在国内生存。太直，太犟，太认真，对她看不惯的人和事，不假辞色。她的世界里黑白分明。现实中灰色太多，非要分出个黑白，很危险。其实，她这个样子，也是我们大家宠出来的。她从小特别乖，善良纯真，聪明又很有个性，我们都觉得很珍贵，要尽可能地保护。家里一方面管教严格，另一方面设法屏蔽可能的不良影响。”
　　想起什么，肖珏也觉得好笑：“这边人喜欢打麻将，麻将也是主要的交际手段。我家里每到节假日聚到一起，也要开一两桌，有时还打通宵。我还有个妹妹，比萌萌小一岁，也是麻将高手。不过，我家的规矩，会念书的几个都不许打麻将，怕玩物丧志，影响学习。有时萌萌凑过去观局，我妈我婶婶们总能找事把她支开。刚结婚时，我老婆不知道利害，看萌萌想学，特地教她，被我爸妈看到，挨了顿骂。后来，萌萌再问起麻将的事，都没人理她。萌萌找同学学了几手回来，找机会想凑一角，家里人愣是不给她机会，泼了不知多少冷水。婶婶还限制她和打麻将的同学来往。打麻将其实没什么，不过，麻将桌上什么事都能有，在家里还好，外面，说不清——我家里长辈觉得会念书的和不会念书的，走的路不一样，要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萌萌学的专业，出国容易，在国内直接就业有点难。不讲究专业，凭她的条件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可要么是青春饭，要么一眼能看到老死。萌萌不乐意，我们也觉得不值。萌萌喜欢探险，条块比较分明比较成熟的社会环境更适合她去闯荡。”
　　肖珏话锋一转：“你呢？有什么打算？你的专业好，国内国外都有前途，机遇无穷！”
　　打算？郑晟有些惭愧。和肖萌比起来，他胸无大志。和肖家比起来，郑家对孩子的人生更是放任自流的，也就是希望他们能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毕业了找个工作，平平安安地成家立业，就完了。郑晟当初选这个专业，也不是出于兴趣雄心，只是觉得是个新兴的行业，前途大好，容易就业。迄今为止，郑晟的计划也就是利用大学四年，体验一下南方沿海大都市的生活，毕业后回家乡，找个过得去的工作，结婚生子，和家人一起，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为了这个没出息的规划，他正在交往的女友都是老乡。说不上爱情不爱情，就是因为两人都从一个地方来，要回同一个地方去，省却许多麻烦。
　　郑晟一向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什么问题，来南方后认识许多雄心勃勃的人，也没有动摇，走进肖珏帮他打开的窗口，才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眼界窄了点，天地可以很广阔，。被这位尊敬的亦师亦友的兄长问起，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开口。
　　肖珏笑笑：“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趁着年轻，多走些地方，多经点事，多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郑晟开始有留学的念头，却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大二期末考试结束，放暑假前，同宿舍的陈斌过生日，邀请大家去他叔叔陈纬的酒吧玩。陈纬搞过音乐，当过导演，都非常不起眼，倒是下海开了这个酒吧，渐渐在有钱人和文化人中间混出点名气。
　　凭借自己那点文艺背景，陈纬的酒吧刻意营造出一股贵族式的文化氛围。深色原木装修，点缀着珍贵娇气的室内植物。酒吧还见画廊的作用，墙上挂着出自本地知名画家的大幅现代抽象油画，随意中透着匠心地四下散放着许多小幅油画版画。一角的三角钢琴擦得铮亮，架上各类乐器都是名品。营业时间有乐手歌手演出，来客有兴趣也可以即兴发挥。
　　陈斌的生日庆祝避开了酒吧的营业时间。陈纬拿出几瓶好酒为侄儿庆生，留下酒保和两个侍应生，笑容可掬地请诸位同学随意尽兴，自己就退到楼上的办公室去了。
　　本地的同学都听说过这家酒吧，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大家都是又荣幸，又兴奋，又有点胆怯，纷纷收敛起平日的张扬，拼命显示出矜持高雅有教养的一面。
　　郑晟跟众人一样端了一杯鸡尾酒，四下踱踱看看，对那些乐器尤其看得仔细。看到随手放在钢琴边上铮亮发光的萨克斯管，他立刻忘掉了其他，热切地端详一阵，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终于忍不住凑到唇边吹了起来。
　　好的萨克斯管不便宜，当初蔡老师帮忙买了一个半旧的，郑晟一直很爱惜。高三时搬家，被搬家公司的人不小心摔了一下，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可有了裂缝，声音怎么也调不对。搬家公司不肯赔，说裂缝是原来就有的，和他们无关。郑晟一家不愿多惹闲气，正好功课繁忙，也没时间吹，就算了。
　　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不是小数目，更没闲钱添置这个，郑晟已经很久没摸萨克斯管。久别重逢，见到多年的老伙伴，郑晟心中充满喜悦快乐，完全沉浸在乐曲中。
　　乐声惊动了陈纬，见到钢琴前沉浸在音乐中的清秀少年，商人的敏锐使他看到了一棵小小的摇钱树。下海的文化人不止他一个，标榜文化的酒吧不止这一个，创新难，模仿容易，竞争是越来越厉害了。成名的画家和乐手们也从一开始低价求得出场机会，到待价而沽，脚踩几只船。生意不好做。陈纬是聪明人，没有加入争夺成名人物的恶斗，而是致力于发掘寻求机会的新人。
　　他的文艺之路走得不顺，但也培养出了他的鉴赏能力。他听得出来，郑晟的音乐有很多不足之处，只能算业余水平，表演的经验也很少，难得的是他是真心喜爱音乐，而不是作为饭碗谋生手段，这使他的音乐充满感染力。技法的稚嫩不成熟，更使他具有一股清新自然的特质，弥补了酒吧人工雕琢的缺陷。年轻，身材颀长，清俊文雅，还有一点孩子气，是在校大学生，加上热情中带着忧郁的音乐，正是陈纬需要的新鲜人。
　　陈纬想找郑晟好好谈谈演出的事时，郑晟已经到外地利用暑期社会实践去了。

　　一回到学校，郑晟就收到一份大礼。陈纬让陈斌把那架萨克斯管带给他，还有一句话：宝剑寻英雄，好的乐器应该归爱乐之人所有。
　　郑晟顿生知遇的感激，却也不敢收下那么贵重的礼物，亲自送了回去。陈纬提出请他在周末和空闲的时候来酒吧演出，顺便认识些搞音乐的朋友，大家交流交流。郑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郑晟并不天真，消费这么高贵的酒吧当然不会只是一些搞音乐爱好音乐的人的聚会场所这么简单，仅仅这样，陈纬也不会给出诱人的报酬。他心里还是舍不得那架萨克斯管，也有着实际的考虑。
　　不管有没有地域歧视，地域差别是现实存在的。在北方那个城市，父母的收入是中上的。南方大都市的消费水平要高得多。他的学费生活费，就要用掉父母大半的收入。大学里的人情往来也不少，大学生们喜欢追求小资情调，他也交了女朋友，时而看看电影，一块儿吃顿饭，加起来花费也不少，父母给的零花钱远远不够。郑晟不好意思为这些向家里开口，也不想显得寒酸，一直留心着勤工俭学的机会。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帮人推销过商品，僧多粥少，这样的机会也并不好找，报酬低，大部分做着也没意思。一边玩喜欢的乐器，一边还能赚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怕影响功课，也怕在学校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郑晟只答应周六晚上去演出，碰上假日学校放假，陈纬要求，他就来。报酬月底结算。除了演出，其他的，一律不做不管。
　　陈纬爽快地答应了，还说陈斌想到酒吧打工很久了，他们可以做个伴，叫郑晟跟着陈斌叫他叔叔。
　　果然如陈纬预料，郑晟很快“红”起来。有些客人专门星期六晚上来，捧他的场。主要是些女客人，除了听音乐，还想找郑晟喝酒聊天。陈纬这个“叔叔”还算合格，以他和郑晟的约法三章把大部分麻烦都给挡掉了。有些或是挡不掉，或是他觉得没危险，叫郑晟过去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他本人也会一直陪着。

　　平静地过了大半年。那个周六的晚上，郑晟像平时一样走进酒吧，拿出萨克斯管，开始吹奏，却觉得灯光昏暗的酒吧今晚比平时都要明亮都要开朗。直到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披着波浪长发的白皙女子懒洋洋地走到钢琴边上，随手放下手中的葡萄酒，十指在黑白键盘上飞跳，钢琴清越的音符和着他的曲子响起，郑晟才明白过来—— 她就是今晚酒吧的月光。
　　钢琴演奏的水平比他的萨克斯管高了不知几个段数，郑晟根本是被她带着走，好几次还差点跟不上。
　　一曲终了，女子半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除了那个笑，除了那张脸，除了那个人，世界在他眼中朦胧起来。
　　那一夜，郑晟认识了方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