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豪》青翰白蘋

5、同念书·三

　　开学后，徐则渊没跟徐父提在学校外面租赁的事情，徐父近来事情好像有些多，也没注意。徐则渊跟怀特神父的关系亲近了些，中午便去教堂那里，有时两个人聊上一个中午，有时候徐则渊在怀特神父那里睡上一觉，谢天谢地，怀特神父不像大胡子老师一样自带味道，他在教堂二楼有一间屋子，厨房卧室客厅厕所一应俱全，不过卧室看上去不常睡人，客厅的沙发到是有些人气，相处久了徐则渊隐隐觉得怀特神父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

　　和平教会学堂是个男校，男生们聚在一起总是更喜欢踢球打马，专门来教堂祷告的多是在凤城的一些洋人，剩下的就是学校规定的祷告日了。

　　天气渐渐转暖，徐则渊中午也有些呆不住，有时候中午跑出去和赵迪他们一起骑骑马。这天中区徐忠从家里带了一盒黄桃糕来，徐则渊没动，中午吃完饭去教堂找怀特。

　　一进二楼的客厅，看见怀特木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徐则渊食指轻轻在门上扣了扣，“怀特先生？”

　　怀特身子颤了颤，回过神来，“你来了。”

　　徐则渊走到怀特身前的沙发上坐下，斟酌着开口，“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怀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思念亲人而已，我的任期快到了，马上就要回家，心里反而有些害怕。”

　　徐则渊把糕点放在桌上，有些失落，“您就要走了？”

　　怀特摸摸徐则渊的发顶，“没事的，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我会回来看你的。”见徐则渊垂着头不说话，怀特声音轻轻的，“这是什么？”

　　徐则渊：“黄桃糕，很好吃的一种糕点。”

　　怀特把糕点放在一边，坐到徐则渊身边，用蹩脚的中国话道：“则渊，我们，还会再见的。你想不想，去，看，神父的祷告室？”

　　徐则渊抬起头看着怀特，“不是说只有神父才能进去吗？”

　　怀特笑了笑，“我是神父，我允许你进去。”

　　徐则渊没什么兴致，但二人说不定以后余生再也见不到，他不想扫了兴，点点头。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屋子，外面的人看不见神父的脸。

　　怀特：“是不是有些失望？”

　　徐则渊又环顾了一番，“人在这里跟神父说自己做下的错事，犯下的罪孽，不用那么华丽。”

　　怀特抿了抿嘴，蹲下.身，看着徐则渊道：“则渊，以前我的老师跟我说过一个小秘密，他说，如果神父在祷告室这里给予一个人祝福，祝福是永久的。则渊，我祝福你，平安，健康，幸福地长大，度过此生。”

　　徐则渊眼眶发红，他看着怀特的眼睛，上前轻轻抱了抱怀特，“你也是，怀特。”

　　*
　　晚间徐则渊在厅堂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徐父，徐则渊几步上前问好道：“爹，您回来了。”

　　徐父放下手中的茶盏，回神道：“是渊儿啊。这几日在学堂如何，学得怎么样？”

　　徐则渊：“老师和同窗们都很好，因着我年纪小平日里很是照顾我，教堂里的神父人也很好。”

　　徐父摸摸徐则渊的头顶，柔软的发丝听话地蜷在耳边，梳的很是规整。心下叹口气，儿子还这样小，嘱咐道：“既然这样，你就要记住别人的好，莫要忘了。”

　　“嗯。”徐则渊抬起头看着坐在太师椅上有些颓唐的父亲，想想开口道：“爹，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您……”

　　徐父低头看见年纪尚幼的儿子，还未成人，一时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徐则渊，“渊儿，要变天了，皇帝让一群革命党给推翻了，这世道要变了……”

　　徐则渊被父亲抱在怀中，歪着头看向徐父的侧脸，轻轻拍了拍徐父的脊背，“爹，没事的，我快长大了。”

　　徐父已是百味陈杂，听徐则渊这么一说，眼中的热泪憋不回去，双臂环着徐则渊。徐父以手掩面，怕徐则渊看见自己落泪，失了威严，吩咐徐忠送他回房。

　　徐忠跟以往一样，刚出徐父的视线，便问了些今日吃的好不好，和同窗们关系如何之类话。徐则渊跟往常一样耐心地答了，顿了顿道。

　　“忠叔，我想看这几日的报纸。”

　　“行，少爷回去先洗漱，老奴给您去取。”

　　书案上，徐忠将蜡心拨了拨，蜡烛的火苗拔高，徐忠小心地将蜡烛移到徐则渊跟前，徐则渊翻开报纸，三日前的报纸上就写了革命成功，大公报更是将其称为武昌首义，大肆夸赞了一番。

　　两日前，两广总督马迎胜宣布出任新华国的陆军元帅，孙渡先生为华国临时大总统，两湖总督，甘陕总督，前朝驻藏大臣纷纷发电声援，支持革命党。

　　第三日，除黑河六省总督李自运外，其余各地的督帅均已发电声援，河北总督更是出兵皇宫，一天的时间就打下了紫禁城，逼小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大公报和申报宣扬了一番革命的胜利后，又花了小半个版面批了顿李大帅迟迟不发电声援，是新华国的敌人。

　　徐则渊心下了然，将报纸放在一旁整理好，躺下睡觉。第二日仍旧如常去了学堂，果不其然，李大帅拖到最后也发电支持革命党，在黑河日报上承认新华国。

　　这或许是黑河日报销量最好的一天，黑河境内的数所学校组成游.行队伍，因着初次游.行，队伍不大，但队伍里的每个学生都喊得声嘶力竭，面上的光芒与朝气让人不自觉地停步驻足。

　　徐则渊背着青黑色的书包，看着那群如洪流般奔腾翻涌的人潮，嘴角微微弯起。

　　三日后，新华国临时大总统孙渡颁布了自己的第一条总统令，剪长辫。各地督帅纷纷支持，先从衙门里剪起，又派巡警在大街上剪行人的辫子，主动剪辫子的有若干奖励。

　　这次，徐则渊的学校也沸腾了，校长允许学生们参加街上的活动。赵迪和苏少敏兴冲冲地找来剪刀，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抓住何兴道的辫子。粗粗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忙活起来。徐则渊看着满脸期待的何兴道，抿抿嘴唇还是选择了安静地坐在一边。

　　何兴道一直激动地扭来扭去，眼睛发亮，不停地问着，“怎么样？怎么样？剪好了没？”

　　刚听赵迪说好了，何兴道随即双手兴冲冲地摸到脑勺，触感就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到盥洗室一看，教学楼里传来一声惊天吼叫。何兴道的头发让二人给剪了个狗吃屎。

　　好容易将何兴道安抚下来，看看何兴道，四人还是决定上街让剃头师傅给剪。上了街，何兴道顶着一脑袋杂毛张大了嘴看着街上几个剃头师傅摊子前派出的长龙队伍。

　　苏少敏摸摸脑后的辫子，恼道：“不是说都不愿意剪辫子么，怎么这么多人？”

　　赵迪道：“报纸和贴出的告示上不都说了，主动剪辫子的有好处。不自己剪就让巡警给剪，路上的巡警剪得丑还没赏，倒不如自己主动剪了。”

　　何兴道急道：“那怎么办？就这样等着？你们等得起，我可等不起。别忘了，我脑袋上还顶着这样的东西！”

　　赵迪坏笑道：“那要不何兄多出些钱，加个塞儿？”

　　何兴道眼一瞪，拿起捂在脑袋上的手作势就要收拾赵迪。一直沉默的徐则渊抿抿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应该不用排队。”

　　何兴道眼睛一亮，顾不得其他，连忙发问：“哪里？咱们快些去！”

　　片刻后，四人站在发廊门口，互相望望，谁也没先踏出第一步，苏少敏挠挠头，“这，这不是那群姨太太们烫头的地方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徐则渊道：“这里也可以剪头发，还不用排队，要么咱们回去排？”

　　赵迪一手按在徐则渊头顶，低下头看着他道：“怪不得劲的，这里是女人来做头发的地方，咱们几个大老爷们，来这里……”话虽未说完，但摆明了不想进去。

　　何兴道摸着脑袋上的一头杂毛，心一横，“走，都给我进去！”

　　店里的老板见进来四个男孩，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迎上前道：“四位小少爷想要剪个什么样的头发？”

　　赵迪三人一致看向中间最矮的徐则渊，徐则渊正正领口，“把你们这里有的男士发型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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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则渊四人走出理发店上，其余三人皆臭美地捋了遍头发，徐则渊要了个三七分，其余的都跟着选了一样的。

　　苏少敏看着还在长龙队伍中排队等待的人，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则渊这提议还真是好，既不用排队剪得还漂亮。”

　　何兴道最为感激，出了理发店，直接拉着徐则渊的手大声唤道：“救发恩人！”

　　赵迪，苏少敏听罢，大力拍着何兴道的肩膀笑出声来。苏少敏拍着何兴道肩膀道：“古有曹孟德割发代首，今有何兴道视发如命，也勉强算是个古今佳话了。”

　　何兴道愤怒道：“还不都是你们害的，以后什么都不信你们了！也是我愚钝，竟没有问你们一句为什么不减自己的辫子？感情是拿我在试手呢，啊？！”说罢，直接动起手来，赵迪，苏少敏怪叫着跑远，何兴道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

　　徐则渊看着跑在前头打闹的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活泼啊。此前这个时代之前呈现在他面前的更多的是沉闷与压抑，可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洪流中迸发出的越来越多的生机和活力，像今天这样鲜活的色彩会愈加缤纷。

　　赵迪转身看向落在身后的徐则渊，大笑着蹦起身，“则渊，你快来啊！”

　　徐则渊忽的绽出一个大笑，“嗯。”压紧书袋奔向向着他招手的三人。

　　我来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