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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月] ...

  •   到客栈时已没了空房。谢青便邀白苏维与自己同住。年轻人推辞不过,只好抱拳道了谢。
      二人安置妥当,出来寻了邻近的酒馆吃饭并闲聊。酒菜过半时,二人已是兄弟相称,熟络得很。天南海北地说了一刻,白苏维忽道:“谢兄说有些问题要问小弟,是什么呢?”
      谢青一怔,随即小小地打了个寒战。“呃,”他慢慢放下酒杯,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确是有问题要问,从邀请白苏维与自己同行那一刻起,他已有数次几乎冲口问出,然而每每话到嘴边,他却又如骤然惊觉般地将它生生地按了回去。该问什么呢,那句话的来历、出处?还是它于心底所幻出的异境的真伪?来历与出处是当问的,那异境,难道不是自己想像出的么?一样想像出来的事物,却要他人如何答你它的真伪?可他却又是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它的真伪。迫切得,甚至可以忽略其它——虽然这莫名的迫切之情已让他心内隐隐生出骇惧来,他也仍然抱持着渴望……
      “谢兄?”大约是见他迟疑不决,白苏维轻轻唤了一声。
      “啊,”谢青心内正乱,这一唤,几乎惊得他自桌旁跳起来。等看清了对面年轻人略略惊讶的目光,他才讪然一笑,“呵,是,是有个问题。只是……”问出来吧。无需管将得到怎样的答案。如此想着,谢青终于将脑中异像一口气讲出,最后叹道:“兄竟被一段文字所扰,却叫贤弟见笑了。不过贤弟既然说这是句箴语,该是知道它的来历吧?不知那段文字所记述的,是真实发生之事,还只是有人随手写下?”
      年轻人眼中有微光闪了两闪,谢青专心之下也未发觉,就听他沉声道:“说到来历,这段话原是数百年前一个书生随手记下的一则奇闻故事中的一段。那故事的内容早已失传,倒是这段话不知为何竟得以流传下来。至于这段话所记内容的真伪……之前谢兄说过自己就是专以记述异闻奇事谋生的,那么谢兄觉得,你笔下的那些文章,有多少是真的呢?”不等谢青回答,他已歉意地一笑,“小弟无意冒犯,只是想说,既然它原本出自奇闻故事,谢兄就无需太当真了。即使,即使是真的,”他顿了一顿,神情也变了几分。“……即使是真的,这数百年过去了,应该,也不存在了吧!”
      这最后一句的语气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带着种莫名的喟叹。对面谢青却全然没有发觉。就在白苏维说出“无需太当真”时,他只觉心内有什么“啪”地碎裂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奇异而强烈的空虚感。像是心里突然裂出了一道深沟,他需要找什么来填满它。
      二人就这么静了下去。谢青沉溺于空虚里,白苏维的双眼则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阵,谢青醒过神来,哈哈笑道:“贤弟说得是。兄今日算是见识了,原来故事编得好了,仅一句话便可令人入迷了。再反观兄所编的那些文章,实是粗陋得不堪入目哪!大约为兄这辈子也不要妄想能写出这般好的故事啦!”一面笑着,一面将杯中一饮而尽。
      白苏维也不接话,只是笑了笑,提起壶给谢青倒酒。酒满时,壶嘴与杯沿似乎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溅出了两点酒来。谢青大笑着一饮而尽,也没发觉那溅出的酒根本没落到桌子上,更没看见对面年轻人清亮眼睛深处一丝隐约的忧色。
      壶中酒尽。二人相扶回了客栈。客房分作里外二间,白苏维坚持睡于外间,谢青只觉困极,也没和他多争,回了内间一头倒在床上,眨眼便入了梦乡。

      将到子时,谢青觉得口中干燥似火燎,便起身喝水。睡眼朦胧地蹭到桌旁,倒了杯冷茶刚要送到口边,动作却倏地一僵:那青瓷茶碗,竟变成了红色。他举杯欲细看,又惊骇地发觉,不只是茶杯,自己的手竟也成了红的。有如胭脂般的红光自背后弥漫而来,细细涂抹于他手上,身上,身前桌上,甚至整间客房,都沉浸在了这诡秘柔和的红光之中。
      他骇然回头,背后紧闭的窗子外面,半轮低垂的月亮是如此的巨大,就如同贴在窗外一般。即便隔着层窗纸,它也仍红得令人心悸。
      他深吸了口气,小心地迈步往窗边靠去。到得窗前,他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然后抬手推开了窗,探头望去。
      红色的街道,红色的房屋,红色的远山……
      世界如同沉没在红色海洋之中,就如那句箴语所带来的缠绕不休的梦境。
      梦境成真的惊骇让谢青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腿撞到了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响。这响声于静夜里听来分外震耳,谢青狠狠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停住脚步。这时他忽地想起睡在外间的白苏维,只怕自己的动静惊醒了他,不由转头去看。门依旧关着,门对面声息皆无,他便轻轻舒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窗外。
      红光依旧汹涌,却似并无害人之意。他稍稍放松了些,想着该去把窗关上。到了窗前刚伸出手去,一丝若有若无的乐音飘进了他的耳朵,在他脑中如雷鸣般大响起来。
      谢青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笛音。
      “红月夜,有假面者以笛音启彼世之门。红发少女翩然歌舞,导引凡人行往乐土……”
      他茫然抬头,只见红月之下,一座雾气凝作的山活物一般自城市中鼓动着,慢慢升高、凝结,渐渐有了真实的棱角。雾山之上,一个漆黑的人影凌空而立,遥遥地,便可见他手中银笛上掠过的红光。
      笛声愈渐嘹亮,尖锐如针,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魅惑。
      谢青痴怔地望着。迷蒙中,他觉得自己似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那是一张图案诡异扭曲的面具,面具的两个细长空洞下,一双金红的杏核般的眼正静静地望向他。那不是人世该有的眼,那面具也不是人世该有的面具……
      红月。假面者。笛音。少女呢?
      这念头甫一闪过,一道绚丽的红影就自窗前掠过,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
      “你找我么?”她倏地停在窗前,将一双雪白纤细的手抚在窗格上,抬起头看向谢青。她红衣漫展如云,长发艳红似火,莹白面庞上一双金色的瞳仁里似也有火焰在跳。谢青在她的盯视下猛退了一步,只觉呼吸也窒了一般。“你……”
      “是你在唤我吧?我听见你在唤我啦!”女孩子双肩微耸,身子又向窗内探了探。她微偏了头,以一种孩童般清澈的目光看着他,欢笑道。
      是自己唤了她么?谢青茫然无知。然而对着她那纯净眼神,他却又无法摇头否认。他怔怔瞧着女孩,只觉那两点炙炙的火正自那双奇异的金瞳中漫烧开来,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势子扑面而至。他想自己应该惊呼,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口,只怕那一唤,便将这精魅般的女孩惊走了。
      “你愿与我一起么?”女孩又道,目光里满是希翼神色。远处,吹笛者拈着笛,杏核似地眼静静望向他。
      “这……”谢青望望他,又转向女孩。未等回答,远处那笛音倏地拔出一个高亢的音节,尖细如针,直刺耳膜,隐约竟有警示之意。便见女孩眼中光彩一暗,双手急推窗沿,整个人向后跃了去。
      谢青惶急之下探手去拉,那女孩却已飞跃至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哀伤,道:“等你一个人时,我再来问你。要记得,是一个人时!”她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露出个顽皮的笑容。随即赤足虚空轻踏,重又化作一抹红影,朝那雾结的山掠去。
      一个人?谢青迷惑不解。
      笛音在这时已顿作一连串的短音,带着铿锵的金属之声,一瞬之后便嘎然断绝。那雾气凝结的已隐有实体的山亦随着笛音的断绝而分崩离散,化作漫天细碎红光,转眼逝去。再一瞬后,浸泡着城市的红色月光也如退潮般离去,露出银盘似的一轮朗月,高挂在墨蓝的夜空之中。
      一切的变化都如梦境般迷幻而不可解,如同他读过和记述过的那些异闻。谢青痴怔地立在窗前,直到外间门响,有人轻声道:“谢兄,发生什么事了?”
      谢青猛地回过头来,见白苏维正站在门边,睡眼朦胧地瞧着自己,一脸的迷惑。
      “没,没事。”那些奇景涌至唇边,又被他生生按了回去。那句话所记述的分明是真实存在的,你却要我无需太当真。如此奇妙之景,你要我当它是假的?谢青眉头微皱,干笑道,“兄起来倒茶,不小心撞了椅子,可是吵醒了贤弟?”
      “哦。”白苏维目光扫过地上歪倒的椅子,放松似地一笑,道:“那便好,小弟就不打搅了。”他微欠了下身,又关门回去了。
      谢青却没动。他盯着门,脑中一遍遍想着女孩的话。一个人?一个人……

      门的另一边,白苏维轻轻拔剑出鞘。剑光幽亮,剑上刻制的咒纹中只有一丝暗光在缓漫游动。一切静如常时。可他刚刚分明觉出了一丝不合常理的灵能波动。波动的源头是他之前借那杯酒附于谢青身上的窥灵诀变化诀。这种咒诀能够令施术者在百里之外察觉到被施术者周遭的异动,更强者甚至能察知异动的根源。而此时他与谢青距离之近,便是极小的波动,他都应该在察觉到波动的同时就明了是何物引起的。是的,应该是这样的。可……
      年轻人皱紧了眉。刚刚非但察觉不到,甚至当他张开眼去看时,也仍然什么都没发现。甚至那波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是咒文出了差错?
      他归剑入鞘,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谢青说他起身喝水。可门被推开时,白苏维却看见他正站在窗边。窗与桌子间隔了大约五步远。其时谢青自窗子的方向转过头来,神情迷惑却又带着一种不能理解的欣慰。
      他分明是看见了什么的。
      有什么是他看得见,而自己却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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