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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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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已不言而寓,黄家锐几天前曾见过赵东辉的夫人,也大略知道这位早已过气的戏曲名角是他第三任太太,她跟前任所生的女儿赵若雨面和心离,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如果赵雪是他女儿,那一定是第一位妻子所生。
关于赵雪的母亲,那天相亲之后,马秀卿曾在电话中提到只言片语,她也是道听途说,只提醒他不可与赵雪深交,因为传言中这个相貌柔弱的女孩在十五岁上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那不是赵雪,把一个生命的消逝归咎于另一个脆弱生命身上是人类的残忍。
黄家锐从不相信传闻,无论这传闻是多么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而他的眼睛和他的心告诉自己,这个自十五岁上就不得不承受住来自方方面面巨大压力的女孩,曾以怎样的坚忍和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
那样的艰辛,赵若雨体会不到,赵东辉风韵犹存的第三任太太体会不到,他自小骄生惯养的儿子赵若献更加体会不到。
他不是圣人,他所给予她的是理解,而不是悲天悯人的同情。
赵雪竭力稳住心神,她不敢看黄家锐,试图以微笑来缓解心头的巨大震撼与忐忑不安,他是知道她的,他亲口告诉戚总她母亲过世的消息,他知道她的过去。
以后要如何面对,如何自处?
平时笑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笑得如此艰难,唇角的肌肉重如千斤,怎么努力都僵硬不动,她嘴唇抖了几下,两行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在雪白的餐布上印下两朵氤氲的桃花。
黄家锐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情感,他递上纸巾,象平常一样笑得吊而啷当:“啧啧,笑得比哭还难看,叫人吃饭倒胃口。”
中间位置洒了一滩酒渍,他叫服务生过来要求换桌,附近没有空位,他打出梁志诚的旗号,不多时便被通知可以移到包间里去。
黄家锐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赵雪很快平复下来,待看到他把这一餐的帐单赖到梁志诚头上时,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关于她的过去,他一无所知。
朱采鸾和王经理回到座位上时,服务生正忙着帮他们转移阵地,王经理倒也罢了,采鸾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刚才大老板梁栋出现在盥洗室,害她躲进卫生间好半天才敢出来,他为人是出了名的严苛,在公共场所用餐难保不会碰上,还是藏到包间里比较妥当。
结帐时梁志诚来到包间,取过笔在帐单上龙飞凤舞签上大名之后,神色淡淡地对黄家锐说:“我都不知道你过生日。”
黄家锐将嘴朝朱采鸾一努:“问她,谎报军情。”
梁志诚抿紧了唇,沉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下楼时看到戚总他们在大堂吧内喝茶,王经理驻足感慨:“赵东辉一来,J市餐饮业怕是要引起一场革命。”
赵雪正下楼梯,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一脚踩空,黄家锐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扯住她臂弯,一直走到平地上才放开手,此时赵若雨静静抬眸,这一幕已分毫不差地落入她眼中。
与梁栋父子分手后,戚怀义支开若雨,神色凝重地对赵东辉点头:“是她。”
赵东辉凝视着墙角一株观赏植物的叶子久久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满怀疲惫地问道:“几点了?”
戚怀义看了下表:“十点。”
赵东辉闭上眼睛:“来不及阻止了?”
戚怀义点头:“电视台那边的人说,太晚了,没法撤换。”
赵东辉长叹,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这一场轩然大波恐怕是躲不过去喽。”
电视上,财富.吃喝玩乐的主持人与赵东辉并排而坐朝向观众。
主持人:公司平均每三天就推出一款新菜式,那么请问赵总,这些菜式推出之前,您会亲自尝试吗?
赵东辉:不会,有专门的营养师、美食家把关,特地聘请老主顾品尝打分。
主持人:那您最喜欢吃哪道菜?
赵东辉:我最喜欢吃的是水饺。
主持人笑:美食当前,您却只喜欢吃水饺?
赵东辉微笑点头。
主持人:哪种馅的?
赵东辉:面条菜加鸡蛋、木耳、粉条,或者面条菜加碎猪肉。
……
主持人:赵总希望您的一双儿女继承您的事业吗?
赵东辉:更正一下,不止一双儿女,我还有另外一个女儿跟她妈妈住在一起。
主持人:哦,您前妻?
赵东辉:我们很早就离婚了,女儿跟着妈妈,现在在国外读书。
主持人:听说您离婚的时候把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她们,女儿读书的费用仍旧是由您负担吗?
赵东辉笑:自己生的孩子理所当然要担当起责任。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掌声。
……
铭仕会所,庆云厅。
莫磊随电视观众轻轻击掌,林艳秋嗔怪地嘟囔着:“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莫磊的笑暖如春水:“万一这弥天大谎被揭发出来,不知场面有多精彩。”
林艳秋不懂:“这跟赵若雨有什么关系?”
莫磊从果盘中捞起一粒葡萄:“赵东煌要倒霉了。”
“不是说赵若雨和赵东煌势不两立吗?赵东煌倒下反而让赵若雨得便宜卖乖,这女人的气焰岂不是更加嚣张?”
莫磊笑:“能嚣张几天?可是她出钱出力引诱赵东煌赌博的。”
林艳秋恨恨道:“这女人。”
莫磊接口:“这女人不可接近,以后见着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林艳秋面色惨然,张张口却没发声。
瑞煌大酒店,标准套间。
黄家锐姿势颇为不雅地斜靠在沙发上,梁志诚洗完澡出来,看到他一愣:“你不走了?”
黄家锐站了起来:“这就走,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不然到时候别怪我这当朋友的没提醒你。”
梁志诚有些不悦:“家锐,我看你对若雨成见太深。”
黄家锐把外套往肩上一搭:“你不可救药了。”
机械厂宿舍,二楼。
云海清关掉电视,与陆俊相视一笑:“这款菜式好,被身边最信任的亲人背叛,而且一骗多年,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就让赵东辉慢慢品尝吧。”
陆俊拧眉:“赵若雨这招真够损的。”
云海清哑然。
陆俊又说:“我找人查过,这个栏目收视率不差,今天过后赵东辉必定忙于自救,与梁栋的合作事项势必受到影响,这种情况要不要通知贺总?”
“不必劳贺飞出马,有人比我们先出手了。”云海清放缓语速,眼中划过一丝异色,“莫磊这是唱的哪一出?”
陆俊下楼时经过赵雪门前,他犹豫着放慢了脚步,里面乒啪作响传出杂乱的声音,片刻过后,门一开,赵雪拎着一只很大的塑料袋走出来,她身穿细碎花纹的家居服,表面看不出一丝异样,看见他照旧含笑尊称:“陆助理。”
陆俊担忧地问:“这么晚不休息要上哪去?”
赵雪掂掂袋子:“扔垃圾啊。”
垃圾楼很远,天又黑,陆俊看她走远,掏出手机给云海清打电话。
看完电视后,赵雪蜷缩在沙发上喃喃自问:“我什么时候去的国外?”
活这么大,父亲的概念在意识中早已模糊,模糊到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于是不再期望也就不再失望,哪知一夜之间他凭空就冒了出来。他不再是机械厂一名寂寂无名的小工人,而是顶着耀眼光环的知名人士,多少年未曾谋面的父亲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直言他有另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在国外读书,费用由他包揽。
多么可笑的讽刺,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前妻早已去世,他女儿也从未离开过J市,他更不知道曾经有个女人在日复一日的艰辛中,曾为摸索出他喜爱哪种口味的水饺而做出过怎样的尝试。
赵雪从来没恨过他,自从懂事起她就明白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世界很大,可是离婚时把所有资产都留给妻儿的,世上能有几个?
她不恨,但是不能容忍谎言。
冰箱里的冰冻层盛满冻饺,多种馅的,很早以前母亲以它来寄托思念,如今她以它来寄托哀思,归根结底,是为了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他不值得。
赵雪找来一个很大的袋子,把冰冻的水饺一股脑全倒了进去,从今以后,她的冰箱里再也不会有存货,即便有,也不再具备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