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握你的手》篱落芳草

22、第二十二章

　　那时程湛还在上学，他在导师的鼓励下勇敢地收治了赵雪，她成为日后享誉国际的程大医师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位病人，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年轻的程湛踏上了去异国深造的旅程，而重新活过来的赵雪，在徐阿姨的帮助下，顽强地延续着她原本的生命轨迹。

　　没有哭喊，没有预料中的痛不欲生、歇斯底里，她异常清醒，清醒地感受着生活的绝望，就象是一个被判了秋后问斩的犯人，在牢狱里担惊受怕的同时，却依然希冀有一天皇恩浩荡大赦天下，而最后的时刻来临，那一刀最终落下来时，脖子一伸，眼睛一闭，也不过就如此。
　　再没有比这更糟的结局。
　　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过去不可改写，未来的路她依然要走下去。
　　只是从此，身边少一个朋友，少一个，她一度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生命中的小铁哥哥，少一个，在她窗前搭起丝瓜架、牵着她的手陪她看月亮、哭泣时把她搂在怀中的亲切男子，从此把他从心中割舍，割舍下对他的恋恋不舍，割舍下心中越来越暖的一团火焰，割舍下，有关他的一切记忆。
　　彼时年少不懂爱，只为取暖，飞蛾投火；如今千回百转，历尽艰辛与你相逢，却只能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这就是生活，是赵雪必须要走的路。

　　外面下着小雨，雨丝细细的，很凄迷，她望着窗外苍茫的天地，平静地开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愿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居高位的人尚且懂得遮掩，何况我这样的弱女子。程湛大哥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尽了，如果真要继续治疗，也只能靠我自己。”
　　云海清沉默，须臾莞尔：“那好，那么告诉我赵雪，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赵雪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安静无声，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手搭在她肩上，想把她扳过身去，她挺直了腰板抗拒，他无奈轻笑：“我要上山了，你去不去？”
　　也不等她回应，他打开车门走进雨中，走出很远之后回身看她，那艳丽的红色浸了雨水，如同绽放在空蒙天地间的一朵醒世之花，孤独，却超然。

　　她不敢再看下去，别过头，心底生出无限的哀戚。
　　雨具和拜祭用的物品放在后座上，她斜过身子伸长手臂去够，几次努力却总是差之毫厘，她爬上座位，俯身去取，这时旁边车门一开，他探身进来：“等雨小一点再去。”
　　她这才知道，他刚才是探路去了。
　　他额上沾满雨水，赵雪慢慢爬下座位，抽出几张纸巾给他，他含笑接过，抬手便往脸上抹去，之后他没再提起程湛，但她和他之间的气氛尴尬起来，仿佛突然之间无话可说。

　　雨下了很久，雨停后赵雪迫不及待地钻出车门，脚下水洼遍布，但她不管不顾走得飞快。

　　山脚下有一间管理人员的小房子，她轻轻敲了下窗，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蹦跳着迎了出来。
　　是管理人员的小儿子，每次来拜祭时，因为害怕一个人上山，她总是带上一份礼品，让他和她作伴，这回她带了茶叶和松子，待要拿给他时，才惊觉所有的东西都落在车里了。
　　她没有勇气转头去取，直到男孩往她身后瞧了几眼：“姐姐，你是和哥哥一块来的吗？”
　　赵雪猝然回头，入眼的是一片鲜艳的红色，而他的下巴堪堪抵在她头顶，她没有看他，只微俯下身，从他手中拎着的一大袋物件中翻出茶叶和松子送给男孩。
　　男孩乖巧异常，喜滋滋接过去，对云海清调皮地眨眼：“放心，我不当电灯泡。”

　　雨后的陵山清寒而森冷，路面湿滑难行，才走几步，云海清从后面赶上来，回身握紧赵雪的手，一路牵着她往前走去，这个动作，他做得如此自然流畅，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象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握着她的手一起去看月亮。
　　他的掌心依然温暖，便如小时候她从别人家的窗户上寻找到的温暖一样，暖洋洋的似乎连心都要融化了。
　　是别人家的温暖而已，不是她的。

　　徐阿姨的墓位于半山，位置偏远，他一路牵着她的手来到墓前，点上香烛、烧过纸之后，云海清将果品鲜花摆上石台。
　　赵雪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直起身时，发现他正望她，她定定地望向那双眼睛，那里面幽深如海，望不见底，也望不到岸，她感到自己迷失其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的脸在眼前放大，然后模糊，身体被抱紧，有手指触摸脸颊，尔后温热的气息拂过颈旁，他的唇带着柔软的湿意落在她唇瓣之上，宛若羽毛轻触水面，酥麻微痒的波纹荡漾开去，轻柔的，一圈接着一圈，丝丝缕缕直沁入心底深处。
　　他吻了她，在徐之兰的墓前，这个吻，如同誓言。
　　他说：“赵雪，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这么久的时间，她要不起。当往事蹉跎，年华老去，可以泡上一杯热茶，在袅袅茶香之中记起他，记起曾有这样优秀的一位男子，在翠柏碑林之间温柔地吻她，告诉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这个承诺，足够了。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反手抱他，无声饮泣。

　　下山时走得极慢，道旁开着一朵素淡雅致的小花，她弯腰去摘，凑在鼻端闻了闻，云海清见了好笑地问：“香不香？”
　　赵雪面上一红，别开脸去。
　　他更加好笑：“以后每次吻了你，你都不和我说话吗？”
　　赵雪慢慢转头看他：“你今天特地穿成这样的对不对？”
　　云海清夸赞：“聪明的人不点也透，难道这么喜庆的事不该让她知道？”他拉她起身，替她把衣领拉平，“徐阿姨是我干妈，你住在安平治病期间是她通知我去看你。”
　　“你去看我？”
　　“是，我去看你，程湛说你一个人发呆的时候经常喊小铁哥哥，我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你却不认得我，”他吻她额头，“那个时候，你可知道赵雪，我心里有多难受，我想如果有机会，日后我一定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赵雪抬眸看他，皱眉思索：“因为同情，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值得吗？”
　　他含笑反驳：“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到了山下，他去空地取车，她在道旁等待，低矮的房舍旁边开着一大丛粉白的蔷薇，男孩拿了剪刀剪下几枝，跑过来送给她：“恭喜恭喜。”
　　赵雪忍住笑说：“谢谢。”
　　男孩洋洋得意：“我爸说哥哥生得太俊，命犯桃花，姐姐你要当心哦。”
　　赵雪笑得直不起腰来。

　　云海清将车开过来，赵雪笑着和男孩道别，车子驶出好远，男孩还在后面高喊：“当心啊。”
　　云海清好奇地问道：“他喊什么？”
　　赵雪笑答：“他说你生得太俊，命犯桃花，要我当心。”
　　云海清要笑非笑：“有人命犯桃花，我是要加倍小心，”他斜她一眼，笑骂，“这小色狼。”
　　结果话音刚落，赵雪的手机铃声拼命响起来。

　　接完电话，云海清轻哼：“又来一个。”
　　赵雪辩解：“是黄律师。”
　　“黄家锐？你和他很熟？”
　　赵雪侧了头瞧他：“也不是很熟，黄律师有位朋友要买房，想让我帮忙参考一下。”
　　云海清不屑：“怎么不找陆俊？难道你比陆俊更精通此道？”
　　赵雪觉得奇怪，小心翼翼拿眼瞄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以后和别的男人讲话绝对不准这么温柔。”

　　午饭是在路边餐馆中随便吃的，饭后云海清送赵雪回家，然后匆忙赶去公司。

　　下午田阿姨来访时，赵雪正对着一张银行卡发呆，她从一进门就喋喋不休，把赵雪夸得天花乱缀，之后东家长李家短的扯起来没完没了，她插不上嘴，听得昏昏欲睡时，田阿姨终于扯到正题上，原来她女儿今年技校毕业，因为一无所长，又不愿吃苦，想让赵雪出面在赵东辉的公司里谋个既轻松、薪水又高的职位。
　　她心里不耐烦到极点，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一再推脱，说自己从没和那边联络过，实在帮不上忙。
　　田阿姨象是想通了什么：“也罢，我自己去找他吧，这么多年关照他女儿，这点面子还不卖？”
　　关照她？
　　赵雪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