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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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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雨莘摩挲着一枚两头尖尖的石子。
——她的右脸上有一道血痕。
杨铭章一脸漠然。他不笑的时候,那张挤满了肥肉的脸便显出一种格外的阴险。恐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为免上官不喜,所以才时时刻刻挂着温柔的笑容。
他手中,是半截银光闪闪的利剑。
剑的断处光滑整洁,仿佛是被精湛的工匠特意打造出来的艺术品。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正是这个肥胖的男人,在瞬息之间夺过近侍的佩剑,又以闪电般的速度折断它,将半截利刃射了出去。
他们看不清剑刃射向何方,只听那森森破空之声,便知这枚仓促之间制造的暗器绝不是一件“艺术品”。
他们听的是破空之声,杨铭章听的却是兵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他并不多么高兴,甚至有些疑惑地皱眉。
他试探性地叫道:“大公子?”
花丛中一阵窸窣的声响,走出来一个圆润可爱的小童。
她怒视着杨铭章,瞪得圆圆的眼睛还盛着些许泪水。
杨铭章制止了要上前的差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拄着拐杖的瘦高女人从小童身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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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铭章手中的断剑落在了地上。这并非他故意所致,而是那个一脸冷漠的女人站定后,突然射出一枚石子,击落了他的断剑。
谁也没料到她会暴起发难,正如谁也没料到目标竟然是一个残废的女人,侍卫们原本的惊叱变成了十分的犹疑,那个被上官夺去佩剑的侍卫更是十二分的纠结,也不知道是否该去把那截断剑捡起。
杨铭章肥胖的脸颊抽动了两下。
“我叫姜雨莘,”拄着拐杖的女人淡淡道,“记得找阎王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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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杨铭章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那双总是眯成一线的眼睛猛的睁大,连脸上的褶子都被撑开了。他有些仓皇地转过身,避开对面残废女人的视线,却也将自己的背后空门暴露出来。
他不加掩饰的惊愕,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姜蔻吸吸鼻涕,扯着母亲的袖子问:“他不会是我爹吧?”
姜雨莘嘴角一抽,道:“你再胡说,就跟他走。”
“经年烟雨……”杨铭章喃喃着。他的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配上一张肥硕的肉脸,滑稽中露出几分狼狈,实在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在场之人中有不少他的亲信,见他失态若此,便有一名身着赭色曳撒,手握双钩的侍卫上前,拱手道:“大人,可要属下代为捉拿这两人?”
“不!”杨铭章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你给我滚!”
他是当世少见的内功高手,激愤之下,这一叫竟让那侍卫连连退后,直撞上另一名身材高大的同僚才停下。
姜雨莘道:“你是谁。”
姜蔻躲在她身后,竖着耳朵探出一个脑袋,嘟着小嘴,似乎不满母亲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
她们一路从雍州辗转至此,虽然路途艰难,她心中却很挂牵母亲的失魂症。记得六岁时,有一位怜惜她们孤儿寡母的大夫曾说:“姜夫人这病,老朽实属无能为力。不过失魂之症这种痼疾,古书上也有过不药而愈的记载。老朽见姜夫人与女儿相依为命,实在辛苦,如果不为难,最好去投奔从前的亲友,说不定有恢复之机。”
她们母女一路北上,就是为了寻亲。
姜蔻关于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她隐隐约约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失魂症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更不至于到了一昏睡便忘记过往一切的地步。两年前,也不过是半个月发作一次。
她心中还留存着一种焦灼而隐秘的忧虑:从前的时间里,姜雨莘纵然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她。可这一次,母亲醒来,竟然问她是谁。
她实在害怕,如果哪一天,母亲一觉醒来,就再也记不起她。
——人间炼狱,不过如斯。
这时候,姜蔻看那胖子不再碍眼,反而欣喜得很,只盼望他是姜雨莘的亲友故交。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等那侍从退下之后,杨铭章倒像是清醒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是你的女儿?”
姜雨莘无所谓地点点头。
他神色复杂,语气却和缓了一些,道:“你们要去哪里?”
“京城!”姜蔻抢道,“我们要去找我妈妈的故交。我妈说的是京城口音。”她期待着望向杨铭章,只觉那张肥肥胖胖的脸越来越和蔼可亲。
谁料杨铭章将脸一沉,厉声道:“不许去!”
“凭什么?”姜雨莘懒懒道。
他重新露出阴冷的笑容,抽出腰间一根软鞭,道:“你若执意如此,我干脆先送你上路,免得你们母女去京城受罪。”
这根软鞭泛着湛湛青光,不知什么材质铸成,盘在他软若无骨的手上,活似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连鞭柄都做成了高昂的蛇头模样。
姜雨莘端详了他片刻,忍不住道:“你是我师兄?”
杨铭章的表情凝固住了。
“你的站姿和拿鞭的手势和我有些像,”姜雨莘冷冷道,“不过也只是有些像而已。”
杨铭章的嘴唇蠕动着,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似哭非哭的神色。
“我没有那个福分,”他沙哑地说,“只是有些像而已……”
半晌沉默之后,他收起软鞭,示意周围的人退走。不一会儿,古朴幽静的庙门前就只剩下他和姜雨莘母女三人,还有一顶小小的绿色轿子。
“别去京城,你会后悔。”他潦草地摆了摆手,“你千万记得,司马青商和六扇门是你的大仇人,遇见了能杀就杀,不能敌就退走。”
他嘴里胡乱说着,脸上却倏忽流下了两行泪,忍不住哽咽道:“你或许可以来找我……”
“不!”他一下清醒过来,“别来找我。”
“好好珍重,后会无期!”话音的余韵尚在,杨铭章已如一只饱满的水球,在平地上重重一蹬,蓦地飞起,跃过青青枝头,消失在她们眼前。
那群难民和僧人也被他们羁押走了,静悄悄的古寺有些幽森。
“大姜,那个人真的是你师兄吗?”
“不是,”姜雨莘站累了,扔开拐杖,一屁股坐到地上,“你看他那副明明嫉妒得要死,却装作伤感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我师兄。不过他知道我记不清东西,特意叮嘱,应该是我过去认识的人。”
说不定,还知道她为何会身患失魂症。
姜蔻蹭到她身边,呐呐道:“咱们还去京城吗?他说六扇门是你的大仇人。”
“他说你就信,如果他故意误导我呢?”
“哈,”姜蔻惊叫一声,“不可能。他明明情动至极,甚至落泪啊。看他身边这么多侍卫,应该不是普通的官员,怎么会无缘无故如此失态?”她虽然年幼,却和母亲辗转漂泊多年,不似一般幼童,早就练出了一双利眼,瞬间看出杨铭章身份非凡。
姜雨莘切了一声,道:“你也经常哭啊,难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姜蔻有些悲伤的想,阿娘果然发现了,她吃不成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