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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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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歇雨停,今晚无月亦无云。
一团似浓墨般的黑暗中,一道低沉嘶哑的女声响起:“动手吧,你不是要杀她么?”
范韶哼道:“天下竟有这样心狠的母亲。”
“左右这孩子已经落在你手上,任人鱼肉。”姜雨莘道,“你为什么不动手?方才蔻蔻咬得你鲜血直流,你也没拿她怎么样。”
范韶沉思片刻,突然单手摘下了斗笠。可惜他背身站在窗前,姜雨莘再怎么极力远望,仍无法看清他的五官。
然而,黑暗可以阻挡光线,却无法阻碍声音。
就在她皱眉时,一点银光倏忽弹至眼前,犹如一条毒蛇,蓄势许久骤然发动袭击。这一击,仍旧悄然寂静,剑锋划破黑夜闪过一条雪亮的弧线,兴奋地朝她咬来。
她听见的,不过是突然加重的呼吸声。
生死攸关之刻,她竟然还有闲心想道:拥有如此高超的剑术,怎么会犯这样简单的错?定是持剑人心情万分激荡,乃至出现这一点纰漏。
原来,这个叫范韶的男人,真的非常迫切地想杀她呀。
瞬息之间,她拼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盯着那一道飘忽不定的银光,直到它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简直如同小儿无知玩耍的剑招。
可看穿了又有何用?她腋下拄着拐杖,避无可避。更可怕的是,她看不清范韶的五官,却能感觉到他亢奋到使人惊悚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在黑暗中,简直比剑光更加令人难以忽视。
范韶、范韶……
千钧一发之际,她脱口而出道:“饭勺儿!”
那锐利无匹的剑尖就在她眼前堪堪停住了。
*
停顿,也只是一瞬而已。
持剑人想杀她的决心,早在勇往直前的剑势中一览无余。
窗外,一轮明月默默地从厚实的乌云后探了出来。
屋内,倚在墙角的姜蔻,揉着脑袋,刚睁开眼睛就见这目眦欲裂的一幕,不由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尖叫:“快躲啊娘!”
“快躲啊碗碗!”
——空茫茫的记忆里,突然就多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叫,与此时此景,竟然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姜雨莘的腹下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暖的热流,如同小溪一般,在她身体中迅速地流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升腾而起,她有种错觉,残疾已久的右脚,似乎已经可以行走了。
范韶的剑,离她的喉间已不足一寸。
然而,错觉始终是错觉。这股暖流在体内乱中有序地流窜,却不去冷冰冰的右脚。一股热流,一团冷气,仿佛天生的冤家,死活不肯碰头。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倦怠。
*
范韶屏住呼吸,他的手从来没有这样稳过,他的剑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过去十年,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杀死一个人。
眼下,就是得偿夙愿的时刻!
可是,偏偏就在这一刻……他狭长的双眼,猛地睁大了!
只见眼前一脸落寞的女人,忽然伸出右手,中指微屈,继而在他的剑上重重弹了一下。这个瘦弱的女人,蓦地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道,凝聚在这一点上,恰恰是他剑势最为薄弱的一点!仿佛山洪暴发,一发而不可收拾,劲力顺着剑身迅速传递,逼得他不得不收剑卸去力道。
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无意剑,终于发出一声悲鸣。
“我……还是比不过你……”
“你十年不曾握剑,我仍然比不过你。”
可偏偏,是最想杀的人杀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脚踩烂斗笠,泄愤般将它斩成两半,“我不许你叫我那个名字!听见没有,我不许,我不许啊啊!”
他双目赤红,神情癫狂,兀自挥舞着长剑,口中嘶吼道:“你和大哥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把我比下去!我不服,我不甘心,凭什么只有你和他可以学无上剑术,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你们!!”
范韶气极反笑,他的右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姜雨莘,不经意间瞥见她腋下的木拐,怔了半晌,忽而放松了神色,动容道:“六姐,你怎么还叫我‘饭勺儿’呢?你忘了啊,三哥不在了……就没有人可以再这样叫我!”
他话尾上扬,语气骤然由温柔变成愤恨,握紧长剑,再度向她攻来!
*
范韶的剑太快也太锐利,激荡的剑气甚至割破了他自己的脸颊。无意剑化作一道银色剑虹,剑气几欲要从剑身上腾空而起,连同他本人一起,变作一条昂首的银色火蛇,朝她咬来。
在姜雨莘少得可怜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和别人动过手。
然而,生死一瞬,也由不得她了。
两团真气,犹如相生相克的冰与火,在她刻意的压制下,硬是凑到一起。它们深深的抗拒交汇,在她的经脉中撕扯起来,右踝处立时出现了一团红晕,红晕越加越深,红彤彤几乎如火焰一般鲜艳夺目。
她本人,也犹如被火焰炙烤一般,忍受着猛烈的疼痛。
呼吸之间,范韶连人带剑已至跟前,姜雨莘终于能凭借稀薄的月光看清他——
一如十年前般,清隽美好的面容,只是过往那羞涩腼腆的神情消失不见,徒剩下慑人的疯狂。
“饭勺儿……”
她自嘲一笑,右手挥出,拇指与中指轻轻搭在一起,余下三指略张,手势如一枝含苞待放的凤仙花,姿态优雅地探向持剑人的喉咙。她的手法虽然妙不可言,速度却着实不慢。范韶持剑相攻,却仿佛主动往她手下钻似的。
指尖的一点力道凝而不散,由于主人炽火焚身的痛楚,所以指端皮肤也泛出鲜艳的红色,黑暗中真恍若一枝绚丽烂漫的花。
“万妃的‘穿花指’!你竟然没有忘记……”
他遽然变了脸色,一个旋身,收剑立定,继而难掩嫉妒地说道:“你一人得两大宗师所传,还有什么不满足!”
姜雨莘看着他扭曲的面容,淡淡道:“迄今为止,只记起了一点点。不过,对付你是足够了。”
“哈哈,”范韶的目光从她腋下双拐一扫而过,“凭你一个残废,拿什么对付我!”
他简直兴奋得要手舞足蹈,道:“万妃去年就死了,任你学了她多少东西,也是枉然!反正你这怪病,第二天就什么都记不得啦!哈哈哈哈哈!”
姜雨莘等他纵情笑完,才皱眉道:“剑是仁者之器,我虽然不懂你为何变成今日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伤心……”
她用手抚在胸口,静静地体会着那酸楚中带着苦涩的异常感受。
范韶好似也痴了一般,怔忡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