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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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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镇,枣镇。
镇上的人家大抵都种着枣树,每年八九月的时节,家家户户都举着竹竿,更有淘气的顽童整日里爬上爬下,呼朋唤友地玩耍。
姜蔻的手里,就端着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枣粥。枣是去年打的,米是今年下的,小火熬得软烂,颗颗爆开,谷香浓郁,清淡适口。
她圆鼓鼓的包子脸严肃异常,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沿碗吹气,仿佛在做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容林氏看得好笑,正欲开口,却见她急忙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容林氏只好小声道:“让我来吧,你抓一把枣子玩儿去吧。”
姜蔻摇头,执意坐在凳子上,郑重地吹手里的枣粥。
“施夫人说了,你娘是一时走岔了内力,才吐出淤血,幸好时间不长,没什么大碍。”容林氏絮絮叨叨地说,“这口淤血散了就好啦,她没这么快醒过来,你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小孩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两条悬空的小腿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道:“妈妈生病了,我不能去玩。粥要吹得刚刚好,妈妈一醒来就可以喝。”
容林氏怜爱地抚摸她的发鬏,道:“阿姜要是知道蔻蔻这么懂事,肯定欣慰得不得了。”
她宽厚的手掌太过温暖,姜蔻忍不住鼻尖一酸,带着哭腔道:“我怕她一醒来,又忘了我是谁。”
容林氏顿时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不会的,她这么爱你,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怎么舍得忘记蔻蔻呢?”
她本已做好准备安慰痛哭的小女孩,可姜蔻接下来说的话,反而让她大吃一惊。
“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妈妈再爱惜我,却也拿这怪病束手无策。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越深,就越叫两个人痛苦。”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娇娇气气,动不动流眼泪的小女孩,此刻眼睛里承满水光,却奋力挣扎着不让它流下来。
“你们大人总说人定胜天,却忘了‘定后方知天胜人’。”她说完,拿衣袖一擦眼角,从容林氏怀里坐起来,继续认真地吹粥。
容林氏恍然大悟,姜蔻跟随姜雨莘一路漂泊,从懂事起就时时刻刻承担着母亲失忆的风险,其中苦楚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两人相依为命,说是阿姜照顾蔻蔻,可同时,难道不是蔻蔻也在照顾阿姜吗?她不该将这个孩子看得太低。
昨晚的事她听蔻蔻转述了一遍,阿姜只是略提了提她未曾谋面的父亲,就吓得那贼人当场遁走……这孩子的早慧,也许是遗传自她父亲。
至于为什么撒娇爱哭,呃,大概是天性使然吧。
*
四月初,枣镇的梨花开了两遍。满树的晶莹剔透,犹如凝结的冰花般纯净无暇,可怜可爱。
姜雨莘也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恢复过来。更让姜蔻惊喜的是,这次醒来,阿娘的病情似乎好转一些,认得她,也认得容林氏、施剑翘等等。
坏消息是,阿娘的腿,彻底不能行走了。
从前只是有一些肿胀的右脚,如今皮肤却赤红如锦纹,稍微一碰触便是彻骨的疼痛。
面对如此古怪的病症,林老板一家毫无头绪,还是施剑翘咬牙道:“姜姐,不如你带着蔻儿,和我一块儿去临秀山庄吧!”
她长舒一口气,道:“妾前两日才得知,‘阎王愁’唐老前辈受庄主之约,十天之内会抵达临秀山庄,参加此次弈剑大典!他老人家医术通神,定然有办法治疗你的脚疾。”
“‘弈剑大典’非得请帖不得入,你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再带我和蔻蔻两人?”
施剑翘莞尔一笑,道:“此事不必担心,世叔已同意将请帖相赠。他一向急公好义,早年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虽说如今投身朝廷,不再理会江湖纷争,但有他作保,临秀山庄定然不会阻拦咱们。”
她见姜雨莘仍有忧色,叹道:“姜姐,你的病着实不能再拖延。况且,那名叫做‘范韶’的刺客剑术如此高超,简直闻所未闻。试问当今武林,有谁能在弱冠之年就做到‘剑气外放’?单听你的转述,我就出了一身冷汗。上次你和蔻儿侥幸从他剑下脱身,焉知下一次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姜雨莘无法反驳,只得点头应允。
然而,她行动不便,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要带她和姜蔻一残一幼,十日之内跋山涉水前往临秀山庄,谈何易事?
施剑翘却不管。她心志坚定,一旦下好决心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止。幸而她离家时带的银票足够多,租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垫上厚实的褥子,准备充足的食水,就安顿好姜氏母女。
容林氏对她们的离开很是伤感,却不能出言阻拦,毕竟她也殷殷期盼着阿姜的脚能有治愈的希望。这一日,她正在内室里为姜蔻收拾衣箱,却见姜雨莘推着轮椅缓缓从门口进来,对她说:“老板娘,承蒙你们关照,阿姜无以为报,只希望此行能治好脚疾,回来再报你们的大恩。”
容林氏擦了擦眼角,道:“你只管安心上路,说这些作什么。”
姜雨莘推着轮椅移到她面前,正色道:“恰恰是因为即将离开,所以有些话才不得不说。”
“你可还记得镇上的孩子们失踪一事?施妹所说的‘魔门’,我本将信将疑,但范韶出现之后,却由不得我不信。他武功来路成迷,剑术卓越,实在很像出身‘魔门’的杀手。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不可能只为劫掠几个孩子,我担心……你们夫妻继续住在枣镇,会有危险。”
她越说眉头越紧,几乎绞在了一起。
容林氏破涕而笑,手上动作不停,将一件水红色的小衣裳放进箱笼,道:“何必杞人忧天,这里离京城仅有一射之地,上次的孩童失踪案,也惊动了京畿的督查大人,特意请旨让六扇门前来调查此事。”
“我和林哥在枣镇住了大半辈子,故土难离,哪里是说走就走得了呢?”
姜雨莘满腹忧虑,却说不动容林氏。容林氏见她郁郁寡欢,于是放下手中的衣物,握住她的手,道:“你应该高兴才是,蔻儿一天比一天懂事,又遇上好心的施夫人,你的脚眼看着治愈有望,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我们临别在即,不知何日才能再一次相见,为什么不留一个笑容给我呢?”
闻言,她垂颈低首,露出一个小小略有些生涩的笑容。
容林氏抚掌大笑道:“这就对了嘛。”转而又轻轻叹道:“这些年,你们母女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生生将你逼得连怎么笑都忘了……”
*
天色将暗时,前去打点行装的施剑翘回来了,顺便带回一个奇怪的消息。
“你说,司马大人想见我?”
彼时,施剑翘正推着姜雨莘在院中散步。她们停在一株老枣树下,枝繁叶茂的绿意将两人兜头笼盖下来。谁想施剑翘会突然提出,出发前想带姜雨莘去六扇门一趟呢?
施剑翘道:“我和世叔提了你的事,他满口应允,却又说佩服你们孤儿寡母,想见你一面。我正纳闷,世叔每日忙得不见人影,为何单单对你这么感兴趣。”
“我腿脚不便,何必给你添麻烦?”
施剑翘笑道:“麻烦倒是不麻烦,我想着,咱们能去临秀山庄全是托他的福,仰仗人家的威势。世叔的一点小要求,若是不答应未免太不近人情,便擅自做主替你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