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8、善心

　　白朗拗不过店家，只得住下了。入住的不止白朗一个，还有和白朗搭过话的那一桌。白朗与他们闲聊，得知他们是开车来的，因为碰见那两个人，死活不愿走夜路回去。
　　有私家车的非富即贵，白朗再问，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是配枪的保镖。白朗乐死了：“有枪，你们还怕？”
　　“那是你没见过，你最好一辈子都没见过！”
　　白朗躺在地铺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她说：“我就要去见，我今晚就去见，还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臊死你们。”
　　那一桌人一听这话，死活不愿挨着白朗睡觉。正中白朗下怀，白朗从容地挪去阁楼睡了。

　　半夜时分，白朗翻出阁楼，要是有人醒来正好朝窗外望，准会看见这惊人的一幕：一个女人从三楼一跃而下，稳稳落上松软的泥土，便朝明湖芦苇深处走去。

　　女大灵絮絮叨叨里有一句：要不是那两人专挑二三十岁的女人下手，我就不会来求你了，求那位帕丽童就行。
　　白朗不屑至极，她教训起女大灵：“这种自己都救不了的鬼，你还指望她救你？”
　　“可她确实救了我……”
　　白朗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过后才对女大灵说：“那是她听过我的威名。”

　　夜晚的明湖寂静极了，水鸟都去了湖中央歇息。这意味着岸边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些最喧闹的目击证人都不会发出警报，因为它们毫无知觉。
　　白朗穿了平跟鞋，每走一步，都下陷一步，到最后鞋直接被泥沙从脚上拔了下来。白朗只好提着鞋走。

　　明湖的星星比城里的要明亮硕大，白朗一边提着鞋，一边看星星，觉得今晚就算没收获，看星星也满足了。水草的气味有些腥，但也是令人惬意的好味道。白朗在城里呆久了，也怀念起刚记事时，被主人揽在怀里遥望星空的日子。
　　和汉人不一样，她的主人不能接受盖着星星以外的东西睡觉。

　　白朗在芦苇丛里走了很久，裤子都被露水打湿了。她寻思着女大灵的事也不算特别急，不如改日再来探查。想到这里，她返身往大路上走，一转身就瞥见芦苇丛里藏着的人影。
　　芦苇深深，却不至于把白朗整个人藏掉，想来那是个七八岁的女孩。
　　“姐姐。”
　　半夜里，这声姐姐又像鸟鸣又像哨声，白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琢磨着该不该应声，向前看，又看到个高得异常的男人。白朗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起来又轻又薄，就跟面条似的。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白朗，影子落到白朗的脸上。
　　“姐姐，我好怕。”
　　那个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白朗身边，隔着一根芦苇，白朗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脖子，颈纹密布。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会有的脖子。白朗只在年过六旬的老人身上见过这样老树根般盘根错节的颈纹。女孩子还是怯怯的：
　　“姐姐，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白朗估摸着，自己两百年岁的年龄，被她叫一声“姐姐”也不算亏。于是堆出了笑脸：“好啊，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
　　或许是从未在半夜遇到这样热情的“姐姐”，女孩儿愣了愣。就在她愣怔的当下，“姐姐”已热情地牵起她的手，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脖子。
　　“真可爱。”

　　“女孩儿”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常年做诱饵，利用年轻姑娘的善心引她们上钩，这次是她头一回有了一种被“引诱”的感受。
　　在她的故乡，传闻有一种怪物，会假意咬上鱼钩后，拍打水面做出挣扎的模样，引诱钓鱼的人拼劲全力，再因失去平衡落入水中，成为它的盘中餐。
　　她被白朗握住手，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一根钓鱼的线，实在是，实在是——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要放弃吗？”

　　“女孩儿”浑身一震，她抬头看白朗，但白朗只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那个询问就像是幻听一般，好像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一定是最近睡得太不安稳了。她如此安慰自己，头慢慢靠向白朗握紧她的手。

　　“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游氏女猛然惊醒，原来她躺在游船上睡着了。即便是在梦里，她还在为那个男人工作。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明湖还是一派静谧风光，只是游客比以往少了许多。这也正常，毕竟明湖有游氏夫妻嘛——起初她还能陪那个男人演一演，奈何时间久了，她根本控制不了积蓄在她心底的恶意。她忘不了那些人把她当小孩儿时为她颈纹诧异的眼神，更不想再学四十多年前那恶意伪造的烂漫做派了。
　　她已经六十二岁了。

　　芦苇花荡开，一艘小船显现在她的眼前，船头坐着一位身着白色暗纹绣花旗袍的女郎，她去了鞋袜，肆意撩拨着水花。
　　游氏女揉了揉眼睛，虽然没看清长相，但她预计这是男人会满意的猎物，便用假声大喊：“姐姐——”
　　“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那喊声散开，又从四面八方涌回来。游氏女忽然看不到那位白衣的女郎了，芦苇花一层层荡开，驶出的小船上都有一个古怪的人。她们苍老矮小，却故意做着孩童的装扮，张开大大的嘴巴，似在模仿她，又似在回应她：
　　“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游氏女赶紧掐了自己的胳膊，又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如果是梦，就该赶快醒来。可她把自己掐出了血，这离奇的场面也没有消散。
　　“滚！都给我滚回去！”
　　游氏女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些濒死边缘的女子对她所说的，冤魂索命。她愣怔了片刻，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些无能的女人，半夜被她吓得花容失色，整治她也只能用这样无关痛痒的法子。
　　“你们以为，我杀你们是因为，我还在我的容貌自卑吗？我不怕，就算你们来几千个几万个我，我也不怕，我这张脸，我早就看惯了，早就不怕了！”

　　“来啊，你们活着我不怕你们，死了难道我还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