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观萤

59、明微

　　“放肆！区区妇孺竟敢刺杀孟长史！来人将她拿下！”余下府兵踉跄后退，甲胄在地上刮出刺耳声响，颤抖的刀剑映出巷口横陈的尸体，鲜血正沿着石缝爬上他沾满污泥的靴底。

　　“快些跑，回去告诉你们大都督，我要去杀他了。”谢华妤甩落枪尖血珠，少女意气风发的脸颊上皆是矜贵，“宋将军，驻军西市，带来的粮食也分发给百姓。”

　　宋鄞领命率兵纵马而去，府兵如见阎王疯跑，可人跑的速度怎会比骏马更快呢？很快这些府兵便被包围，宋鄞麾下精兵擅长枪和马战，他们将府兵围城一圈，长枪掠过他们的咽喉，连呼救声都来不及溢出便丧了命。

　　余下府兵则爆出尖锐求救，引得先前遣散的百姓纷纷于暗处偷看，眼见昔日仇敌如今成了谢华妤的刀下亡魂，倒是畅快不少。

　　可谢华妤只静默欣赏这场屠杀，她始终相信以战止战的道理，这些府兵早已起了异心，留着也是祸害。

　　这期间已有府兵搀起温礼衡将他送上马背，他死死扣住马鞍，肩头伤口随着动作被扯开更大，鲜血洇透衣袍流向马鞍。

　　谢华妤瞥了眼忍痛闷哼的温礼衡欲要先寻处落脚点，可一旁街巷却传来惨叫声，谢华妤飞身下马手执长枪朝着街巷而去。

　　街巷内弥漫着臭味，目光所及一片破败，街角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垃圾，谢华妤穿过街角，跨过断壁残垣，一股血腥味渐渐飘来，只见一位粗布麻衣的少女正拎着豁口菜刀朝着身前的山匪砍去，而他的右上臂已然被砍伤，鲜血正顺着衣衫往下淌。

　　男子脸有刀疤，蓄有络腮胡，衣着破烂，通身模样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山匪一般无二。

　　谢华妤忍不住吐槽，这山匪真的是太山匪了。

　　“妈的，死丫头敢砍老子，你是不想活了！”山匪一脚踹向少女腹部，少女躲避不及几乎是被山匪踹飞，谢华妤刚要出手，谁知少女也不是柔弱可欺之辈，她忍住痛意，将手里豁口菜刀朝着山匪甩去，刀刃深深嵌入山匪腿骨，喷涌而出的鲜血登时染红了地面。

　　“啊——”

　　山匪痛得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

　　谢华妤缓步上前，少女闻声猛地看向她，脸庞沾满污血，眸中狠戾尚未消散，像是雪地里护食的幼狼，眼下正用手臂撑着身子艰难地爬起来，警惕地盯着谢华妤。

　　“你是谁？”少女身量纤瘦，可声音却是异常坚定有力。

　　谢华妤心头一震。

　　可她却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缓步走向少女，与之平视道：“你为何伤他？”

　　少女眉眼间依旧警惕，沉吟许久也不肯吭声。

　　立心率军跟在谢华妤身后，见状不免说道：“你若有冤屈尽快道来，我家主子能给你公道。”

　　少女沉思稍许，眉清目秀的小脸透着股倔强，却是无比沉静：“他不让我吃饭，把我的窝头扔了。”

　　“那确实该死。”

　　谢华妤微微颔首，转过身之际对立心道：“把这山匪带走。”

　　话音方落，谢华妤连脚都还没抬起来，少女倏然撒开脚丫子跑向谢华妤身前，“噗通”一声跪下。

　　谢华妤微微垂下眸子，神色恬静：“怎么了？”

　　少女扬起灰扑扑小脸，答得倒是干脆：“我饿。”

　　谢华妤和立心都笑了。

　　“立心，带她走。”

　　约莫半个时辰后，西市早已立起“颂”旗，谢华妤也在李别驾李德禄府中歇下，来时谢华妤遇上正被骅宁府兵凌迟折磨的李德禄，谢华妤顺手将其救下。

　　随行军医有两位是太医署太医，论医术谢华妤是信他们的，但论李德禄的寿数便不好说了。

　　谢华妤将李德禄带回来时，后宅妻妾子嗣几乎是哭断了气儿，李德禄浑身几乎没一块好地儿，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血水中捞了出来。

　　两位太医忙将李德禄送进屋内诊治，谢华妤在屋外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以及忙碌着的小半个院子的人，也是没法继续待着了，恰好肚子也有些饿便去寻入府便被立心带去厨房的那个小姑娘。

　　厨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蒸腾白雾裹着麦香扑面而来，谢华妤望着蹲在灶边的灰衣少女，她正捧着半块馒头狼吞虎咽，灶火映亮她清瘦的脸庞，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倒像只偷食的小兽。

　　这白面馒头香的谢华妤也想啃上几口，立心见谢华妤便忙说要炒菜，谢华妤却摆摆手说不必，去笼屉里拿了个泛着温热的馒头咬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

　　“小七？”

　　小姑娘吃得急，鼓着腮帮抬头，喉间突然发出细小的呛咳，慌忙拍着胸口往下咽，谢华妤随手递过半碗温水，见她仰头灌下时露出脖颈的淤青。

　　“家中排行第七，爹懒得起名。”

　　“这……”立心迟疑一刹，似有心疼。

　　“总好过我妹妹的招娣。”少女抹着嘴笑，袖口补丁擦过油灯，投在墙上的影子晃了晃，“哥哥姐姐埋在后山，小妹……”言及此，她忽然哽住，沾着馒头渣的手指蜷进掌心。

　　青瓷碗底磕在木案上发出闷响，少女已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谢华妤身前，未束的长发垂落如枯草，再一次给谢华妤跪下，“贵人可愿收留我？”

　　她额头抵着青砖，脊背嶙峋似将折断的芦苇。

　　谢华妤凝视着案桌碗里微微晃动的涟漪，她深知驯狼不易。

　　“想清楚了？跟着我，死可比活着容易。”

　　少女猛地抬起头，瞳孔中闪烁着熠熠光亮，“我选的路，哪怕是死路我也不后悔。”

　　谢华妤忽然轻笑，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以后别叫小七了，给自己换个名字吧。”

　　小姑娘踟蹰片刻，眨着明眸坦诚道：“我没读过书。”

　　谢华妤默然，又往嘴巴里塞了块馒头，直至这口馒头咽下去，她才说：“叫明微吧。”

　　“明微，何意？”

　　“我希望有一日你能自己参悟。”

　　明微依旧不解，但却是朝着谢华妤磕了个响头，“明微叩谢贵人收留之恩，日后刀山火海，明微定会护贵人安危。”

　　谢华妤又啃了口馒头：“眼下倒是却是有事要你去做。”

　　“贵人请说。”

　　“立心，待明姑娘吃饱，带她去洗个澡。”谢华妤将掌心攥着的长刀递给明微，“这位姐姐叫立心，这些日子你找不到我的时候就去找她，她也会护着你。”

　　谢华妤在明微连连谢恩的声音摆摆手离开了厨房，眼下她还需要去找一个人，温礼衡。

　　温礼衡也安置在李德禄府中，不过几步路远，谢华妤刚进院子便听温礼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啊——痛痛痛！不用你们给我上药，都出去吧！”

　　府兵和随军医女刚被撵出来就遇上谢华妤，几人连连见礼，“殿下，是属下照顾不周，请殿下宽恕。”

　　“跟你们无关，退下吧。”

　　谢华妤推开房门，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伤药味，温礼衡正缩在榻上朝着伤口吹气，见谢华妤来了忙将衣服穿上。

　　“砰——”

　　谢华妤将房门合上，朝着温礼衡走去。

　　温礼衡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神色慌张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谢华妤浑然不听温礼衡言辞，拿起伤药便坐上床榻，扯着温礼衡的衣领将他一把拽到自己身前，温礼衡脸颊上登时晕开一抹红晕，连同耳朵也发烧似的红了起来，谢华妤见状，唇角荡开一抹笑意，“卫士不用，侍女不用，这屋里也寻不出第四个人了，小将军忍忍吧。”

　　温礼衡别扭地别开脸，却无挣扎之意，任由谢华妤上药。

　　伤药随着谢华妤的话音在温礼衡胸口处抹开，温礼衡痛得闷哼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建安公主可真是宅心仁厚！”

　　谢华妤笑意渐浓：“那当然了，你如今还活着便是最好的依据。”

　　言及此，温礼衡神色颇有几分受伤，“昔日殿下为何一定要杀我？”

　　谢华妤眸光一滞：“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温礼衡甚是委屈：“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明日你回京去吧。”

　　“该走的人是殿下，这骅宁府兵匪一窝，公主不宜久留。”温礼衡倒是鲜少在谢华妤面前如此强硬，谢华妤也不免诧异。

　　“骅宁府于曾名宁枭族，是本宫的舅舅宋鄞将军亲自收服，此地匪寇作乱，若是小将军死在这里，恐怕是个悬案。”言及最后，谢华妤几乎是压低声音，附在温礼衡耳畔，温礼衡被她气息弄得发痒，连连缩脖，红着脸躲去一旁，但不过须臾他便整理好情绪。

　　“昔日殿下如此说我信，如今我可不信。眼下我是骅宁府饥荒为数不多的亲临者，此地兵匪一家，可进不可出，纵然是贵为天之骄女的公主若想从此地离开也是难如登天，可我不同，我能助公主平定祸乱，事成之后你我二人各自得封赏。”

　　谢华妤说着，抹伤药的力道也加重几分，痛得温礼衡咬牙强忍半晌，这才开口道：“一箭多雕，将军胃口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