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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恋人心(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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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清雨眉宇间的煞气久积不散,沐清清越发看不透了。
那面相分明大难在即,可过了好几天,沐清雨依然安然无恙,并未遭遇什么不测。
以沐清清的本事,实在看不透,她便偷偷写了信,用专门的纸鹤给师父太上道人送去了。
因路途遥远,在入梦境前,她还没收到师父的回信。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一样,所以他们并不会感到疲惫,愣是在杏花巷边走边聊,说了一晚上的话。
杏花巷的地方,则不知受了什么限制,无法涉足。
第二日,天刚亮的时候,原本还在聊天的二人眼前场景一变。
沐清清坐到了一顶轿上,她拉开帘子,一眼看见了沐清雨,她眼神一动,沐清雨就明白了,他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低低说了句:“归宁。”
成亲后,用便轿接新郎陪伴新娘回娘家,称为“归宁”。
沐清雨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可周围一脸喜色的人群却好像聋了似的,仍然喜气洋洋迎着新人,往杏花巷外走。
两天下来,这个梦境中的规矩,他们也逐渐摸透了——白天,他们必须顺着梦境主人的记忆,重演杏花巷曾经发生过的事,直到夜里,才能恢复自由,可以随心所欲行动。
回过新娘子娘家后,当天晚上那条通往新妇娘家的路也可以走了,两人又沿着白日的路走了一遭,仍然没有看到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唯一的线索是婚嫁习俗,晚上两人商讨的时候,沐清雨根据白日所见,对沐清清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一是,这对夫妻大概生活在距现下五十到两百年前,二是,杏花巷地处江南一带,听当地人的口音,也许确实是在金陵城中。
若是在金陵城中,不愁找不到杏花巷现下在何处,改了什么名字。
然而,现在线索太少,他们只能再观察几日。
新婚夫妇在新妇娘家住了五日才归家,返程时走的路和去时相同。
归家后,新妇亲自下厨,洗手为丈夫作羹汤。沐清清因为在梦境中扮演着新妇的身份,看着“自己”双手灵巧,做出一道道精致菜肴的时候,她不免小小得意了一番。
她一向好吃懒做,是个不爱学的,连读书被父母逼迫着,都只勉强认了个字,更不用提做菜,在梦境中倒算是过了把瘾。
这家人显然并不富裕,家中连个打下手的丫鬟都没有,全靠新妇一个人张罗着。
沐清清把做好的菜端出去后,沐清雨才动了一筷子,她就迫不及待问:“如何?”
沐清雨想也没想,答:“极好。”
她笑开了花,仿佛他吃的真是自己费尽心思做好的菜一样。
两人吃过了饭,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自动映入脑海。
新婚夫妇的好友约了两人出门去城郊赏花,只是天色渐阴,似乎要下雨了。丈夫看天色不佳,便先带了伞出门,对妻子说:“你在家中等一等,我且去看看情况,兴许要商量换个日子。”
新妇为丈夫的体贴感动,叮嘱一番让丈夫出门注意,而后便在家中等候丈夫的消息。
不久,有人敲门。
新妇正在缝衣裳,听见声音,放下手中的针线,隔着门问:“是何人?”
门外人道:“外头下了雨,可否借地歇一歇?”
那人声音闷闷的,透着点阴冷。
新妇上前开门,笑道:“是来躲雨么?这天气,常常莫名其妙下雨呢。”
两人心中已涌起惊涛骇浪,沐清清怎么也没想到敲门而入的人竟然是王睿。
梦境是根据梦境主人记忆创造的世界,不知是不是这场景对于梦境主人来说太过印象深刻,平常沐清清还能自主说些话,做些事,这会却完全只能听凭梦境摆布了。
敲门的人,脸是王睿的脸,神情气质却不像,眼神阴郁桀骜。
沐清清和沐清雨入梦境后,也保持着原本的样貌,她猜测这人是王睿扮的,却不知他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让梦境的主人记忆这样深刻。
不待沐清清多想,新妇已经把门关上了。
在关门之后没多久,她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吵杂的脚步声。在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敲门的客人身子猛然紧绷,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逐渐放松。
新妇因为在翻找干净没用过的帕子,倒是没听到门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东西,拿给了敲门的客人,“公子淋了雨,恐要受凉,可要换一身衣裳?奴家郎君有几件新衣,不曾穿过,也许公子穿了合身。”
敲门的客人对于新妇的热情感到一丝不自在,别过脸,冷声道:“不需要。”
新妇讷讷,似有些失落。
他接过帕子把头脸上的雨水擦干净了,背过身把帕子藏进袖中,“我得走了,多谢小娘子。”
“等等,”新妇起身从屋里拿出一把半旧的伞,“公子再晚些来敲门,奴便要和郎出门了,幸好时间巧呢。这把伞你拿着,若是有空,还来此处就好。”
敲门的客人接过伞,袖中的帕子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新妇下意识低头,看见原本干净的帕子上,沾上了斑驳的血迹,格外狰狞恐怖。
一瞬间,她的心被恐惧包裹,预知危机的本能使她退了一步。
敲门的客人脸色骤变,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新妇的尖叫声还未发出,顷刻就被捅中的左胸,倒在地上,动弹了几下便咽了气。
客人满身鲜血,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擦,丢在地上,去屋里新妇翻过的几个柜子里找了找,拿出一匹还未裁的布,悬在房梁上,把新妇的尸身吊了上去。
事情都做完后,他甚至在原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那把半旧的纸伞,出了门。
等到客人离去后,沐清清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梦境中的人没有痛感,可是她被吊在半空中,脚不沾地,总有些不自在。
她试着动了动,没够到地面,只好用手拉着那片布,一点点放自己身子下沉。
在她一点点努力解放自己的时候,沐清雨推门而入。
她正巧从房梁上下来,对着沐清雨苦着脸笑了笑:“你可算回来啦。”
她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狰狞,却看见沐清雨的脸色有多么可怕。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闪过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如同崩溃一样,扑过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这也是梦境主人的记忆吗?”沐清清被抱懵了,情不自禁问出了声。
沐清雨在她耳边梦呓般念:“阿姐……”
沐清清立刻就明白自己是吓到沐清雨了——胸口被捅了一刀,还被挂在房梁上好一会,一定看起来非常狼狈。她十分温柔地回答他:“我没事。”
“清清……”
“说了不要这么叫我!算了,偶尔叫一次也可以啦?”她把他扳过来,认真地说,“我没事,这是梦境,是葛覃的梦,葛覃的记忆。”
沐清清不免困惑:清雨这样敏感的孩子,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进出明珠和王维新的梦境的呢?是如何经历那些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事情的呢?
她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好?
沐清雨垂眸,过了好一会,才从鼻翼间挤出一声低低、哑哑的“嗯”。
“我们早猜了梦境的主人是葛覃,刚刚的场景让我确认了,确实是她的梦。”沐清清咳了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在意‘还伞’了!她因为一时善意,让一个杀人犯进屋躲雨,没想到看到了不应该看的东西,被那人杀人灭口。死前,她曾借伞给那人,对他说过‘有空来还’。王睿拿了她的伞,在这场梦中果然扮作了那个杀人犯。想必她的执念便是等到有人把伞还给她吧。”
慈悲善意,却引来杀身之祸,是为悲剧。
葛覃在等待的,也许并不只是一把未还的伞,而是作恶者的忏悔,或是善意的归还。
善念,何罪之有?
为了一缕执念,葛覃等了一年又一年。
只为等到一个人,把她的信念归还。
在沐清清把事情推断出来之后,梦境逐渐崩坏,仿佛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拉着沐清雨,追着王睿的血脚印,一路记忆着周围的景色。
身边的一切都在逐渐消失,他们拼命追赶,一直追到了一条河边,看到了一座熟悉的桥。
——是情人河上前几日刚刚塌了的那座桥!
在他们跑到河边的时候,梦境终于完全崩坏,如同瓷器破碎一般,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会让你死……!”
沐清清听到了如同梦中传来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她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可是在声音响起的时候,沐清雨的唇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神情忧郁,带着几分决绝。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她的幻听吗?沐清清困惑了。
但她还是对他笑了笑,小声地说:“我也是一样啊。”
沐清雨显然听见了她的话,愣了愣,眉宇间的煞气却越发浓郁,似要化作一滴血,流淌而下。
梦境破碎,他们回到了现实。雪球儿未能和他们一起入梦,见他们回来,兴奋不已,摇头晃尾扑向了沐清雨。
半路被沐清清一把提着脖子抓住了,笑骂道:“小崽子——!”
沐清雨见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