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总想捉鬼》忱竹

18、画中仙（1）

　　酒是好酒，饮罢唇齿留香，女子晃了晃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微醺。

　　“丹心交给你照顾，倒是衣食无忧。只是要学道术，还得把止水那娃娃找到，好好叮嘱一下才是。”

　　她一边说着，又去提酒坛，一晃，才发现带来的酒都喝完了，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沐清雨问：“阿姐和前辈可要点几个菜？”

　　得了同意后，他起身到开门，对门外的小二轻声点了几个菜，小二利落应声下了楼。

　　沐清清在屋里说：“我前几日，见了师兄，他说如今身在苗疆。”

　　女子声音慵懒：“难怪我感觉不到他在何处。”

　　沐清雨回到位置上，注意到女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本想吃住赖在你家里，总得回个礼。”女子笑了笑，“不过既然你们这些孩子在操心，那我便不出手了。”

　　她说的是纠缠沐清清的“它”，沐清清立刻就明白了。

　　“祖宗！”沐清清有点头痛地放下了杯子，看着她，“你不是答应了师父，少插手凡尘俗事么？”

　　“是是是。”

　　对方对答如流，一看就是敷衍惯了。

　　酒饱饭足，女子懒懒往窗口一倚，身形便消失了，留下满地飘落的桃花瓣。

　　安抚好这位祖宗后，沐清清才算松了口气，和沐清雨打道回府。她在轿里坐着，拉开帘子和沐清雨说话。

　　“这位祖宗，原身是一朵桃花。她与师父关系极好，一直住在山上，寄身师父房中一幅画里。师父没说过她的名字，她自己也不拘于这些，我只知道她俗世的名字里有一‘情’字。”

　　沐清雨在她们两人说话的时候，便默默听着，已知道自家姐姐的这个客人并非凡人。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前辈可是桃花仙？”

　　沐清清眼睛一亮，拍手笑了：“清雨总是如此聪明。我原以为她是桃花妖，后来师父告诉我才知道，她原来是桃花仙。本来天道约束，任何人或妖成仙都必须登天界，不可滞留在俗世。她虽已修成仙身，但因为有着一颗凡心，始终无法飞升。”

　　因为这一颗凡心，桃花仙在凡俗世漂泊了百年。

　　她四海为家，天下桃木，皆是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家。

　　“成仙颇多约束，”沐清清感叹道，“也许反而是凡人痛快自在。”

　　沐清雨温柔道：“阿姐总是这般洒脱。”

　　修道者，谁不渴望修成正果，终得登仙，位列仙班呢？

　　沐清清在太上道人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对天道玄奥的领悟绝非一般修道者可比，她又悟性极高，若是一心求道，有生之年定能如太上道人一般飞升登仙。

　　只是并没有那个假如。

　　若是凡尘俗世中的人能轻而易举抛却凡心，世人便不会以为仙人不过是话本里骗人的幌子了。

　　人人皆有机缘成仙，却有太多人无法接受成仙的代价。

　　沐清清被自家弟弟夸得高兴，偷偷笑了笑，转又小声道：“葛覃说‘它’藏身皇宫中，我们什么时候去探一探？”

　　“那日，我与阿姐的师兄联手伤了‘它’，趁‘它’还未恢复，是该去看一看。”沐清雨蹙眉道，“我白天已经托人去打探过了，近日宫中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阿姐可是准备晚上亲自去找？”

　　他看她，她果然一脸跃跃欲试，只得无奈一笑，“请让清雨陪阿姐一起去吧。”

　　沐清清笑嘻嘻道：“我不去，‘它’见了清雨必会怕得不敢现身呢。我不信我去了，‘它’还耐得住性子躲着！”

　　她是不想让他费心费力把那缩头乌龟找出来，宫中颇多掣肘不说，若“它”早已在老巢中布下陷阱……

　　沐清清是绝不会让沐清雨吃亏的，哪怕要她以身试险也无所谓。

　　沐清雨拗不过她，也没想过改变她的想法，所以他只是说“让清雨陪着阿姐一起”。

　　两人不过短短交流了几句，心中的想法已经传达给了彼此。

　　沐清清得到了想要的回复，心满意足地放下帘子继续补觉了。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沐清清后知后觉想起来告诉沐清雨一声，过几天她师弟丹心会来金陵找他，谁知道她去说的时候，他却答已经安排人去看了，又问了她师弟丹心的年纪样貌。

　　原来，他听沐清清和桃花仙闲聊的时候，就已经把要办的事情记下。

　　他总是如此细致从容，体贴入微。

　　这下，沐清清是更不用操心了，喜滋滋回房间继续睡觉。这一觉，因为睡得久，她又做了梦，是前些年还在山里时候的事。

　　大师兄止水一般是不在山上的，是以早些年沐清清一直和师父住。师徒两人住处一墙之隔，若是沐清清晚上遇上了什么，也能轻易喊来师父帮忙。

　　太上道人受了沐父之托，念在沐夫人的情面上，答应教导沐清清防身的通灵之术，她体质特殊，又是女孩，极易吸引鬼怪，若不会些异术，免不了被鬼怪夺了性命。

　　一日，沐清清才睡醒，听见树林里有声音，胡乱梳洗了，出门去，看见师父太上道人站在树林前，眼中一丝悲悯闪过。

　　“师父在看什么？”沐清清问道。

　　太上道人摇头答：“有人误打误撞走过我布下的阵，上山了。”

　　他话音才落，沐清清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树林中走出来。那小小的人浑身浴血，只有一双眼睛像雪一般寒冷，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沐清清能感到那小人儿眼中的恨意和警惕。

　　小人儿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没能走到他们这里，便脱力一般倒在地上不动了。沐清清看不得这场景，心里一惊，也不顾太上道人的阻止了，忙跑过去把那小人儿抱起来。

　　她定睛一看，原是一个瘦小如纸片一般的小男孩，脸颊两边凹陷下去，瘦得可怕。被沐清清抱起来，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一行清泪流下，划过眼角，落入发中。

　　沐清清见了他，想起了远在金陵的弟弟，眼眶一热，抱着那男孩便往师父那走。

　　这便是后来太上道人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丹心。

　　丹心刚上山时奄奄一息，好在沐清清照顾沐清雨惯了，十分会照顾病人，兼她又是十分费心力，把各种珍贵药材都拿出来给丹心续命，竟真的把丹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丹心是逃难的孤儿，有一个妹妹，名叫素心。

　　那日他狼狈万分上山，是因被人欺凌，万不得已才只能逃到山底。

　　兄妹二人年幼无知，发觉那些人到山下便不追了，又怕等会那些人反悔，便心一横上了山。谁知两人走进去才知道山间阵法无数，后来妹妹素心舍命相护，丹心才得以活命。

　　沐清清知道师父的厉害，他若是不想人来打扰，自然连个鸟儿也飞不上来，便去虚心讨教。

　　太上道人看了她一眼，老人须发皆白，身子却健朗，一双眼睛似有看透人世的豁达。

　　太上道人道：“这孩子与你一般，天生阴阳眼，又懂得趋利避害，能闯到此处，倒不奇怪。”

　　沐清清不信，仍追着问：“若是阴阳眼便能闯过师父的阵法，那山上怎么会这么多年如此清静？”

　　阴阳眼虽然罕见，却并非世间独一无二。

　　太上道人不再为她解答，转身回屋里去了。

　　太上道人悟得许多玄之又玄的道理，沐清清因为朝夕相处，所以听了不少。

　　机缘命运一类，本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

　　沐清清知道再追着问，也只会得到“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回答，叹一口气，继续去折腾那些灵药了。

　　那会丹心瘦瘦小小，身体亏损得厉害，沐清清每次照顾丹心时，就会想到弟弟沐清雨。沐清雨年幼时，虚弱多病，她总担心这个弟弟哪一天会突然消失。

　　只是这两人是终究不一样，丹心不爱说话，又性子烈，沐清清越看他，心中便越思念在家中的弟弟。

　　满腔思乡之情，无处排解，尤其到夜里，沐清清有时心中闷得慌，就会到披一件衣服，坐到屋外的坡上，看天空中的月与星。

　　若她不太想扮作人样，松松垮垮躺在地上的时候，师弟丹心就会把窗打开。

　　“师姐，成何体统？”

　　他这么一板一眼地说，沐清清才不情不愿起身。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夜露重，不要躺在地上，地上凉，还有虫子’，你就不能直白一点说吗？”

　　丹心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为什么能解读出那么多东西？

　　“早些休息。”

　　他甩下这句话后，那扇窗又关上了。

　　在那之后，沐清清听见了琴声。

　　山上除了他们师徒三人应该没有其他人在，为何会有琴声？这激发了沐清清的好奇心，她循声而去，月色如练，在月光下，本不应该盛开的桃树盛开了美丽的花。

　　越往前走，琴声越发清越，沐清清看到了丹心，他正一脸失神站在那棵桃树下。

　　她正想想打个招呼，说一声：“师弟也来捉鬼？”丹心却把头扭了过去，爱理不理。沐清清只能把话憋回去了。

　　两人相遇后，那弥漫的桃花香味越发馥郁，琴声也慢慢变得悠扬跌宕。

　　周围的景色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本是夜晚的树林，不知何时变成一片盛开的桃花林，粉云纷纷，月光亮如白昼，沐清清没有感受到恶意，便继续循着琴声往前走。

　　桃林依山而生，漫延了十几里，美如画景一般，琴声自山下而来，沐清清走到山底下，却见一个少年，白衣长发，在纷纷落英缤纷中抚琴。

　　琴声铮琮，透出苍凉大气之感，随着沐清清的到来，琴声一转，如人在耳边低低絮语，如泣如诉，好像弹琴的人心中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诉说。

　　“清清……”

　　熟悉的清澈嗓音，琴音停止了，那少年抬起头，星眸浩瀚，在月色中温润又清亮，看着她，正是弟弟沐清雨的模样。

　　沐清清知道是中了幻术，犹豫了片刻，帮少年拂去了沾衣的桃花瓣。

　　她心中柔情万千，又生出一丝苦涩：愈发强烈的思念之情，只是见了这幻影，如何能得到缓解？

　　沐清清心明如镜，接过一瓣桃花，饮下花瓣上的露水，在心中默念清心咒。

　　桃花、古琴、少年，随着幻境的破灭，转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女子，艳若桃花，站在沐清清面前。

　　沐清清问：“你是什么人？竟能破师父的阵法来到此处？”

　　那女子笑了笑：“区区桃花妖罢了。”

　　沐清清见桃花妖从容不迫，太上道人也没有现身来救被困的两个弟子，因此疑心桃花妖是师父太上道人的熟人。她又仔细看了看桃花妖的脸，越发觉得眼熟，便放下心了。

　　一个人影，自远处而来，沐清清一看，是师弟丹心，他脸上失落与愤怒并存。

　　“师姐，你让开！”

　　不知他在桃花妖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勃然大怒，手握驱妖剑，似要将桃花妖就地正法。

　　沐清清面露难色，把他拦住了。

　　“你打不过她，犯什么傻？”

　　“那也不可留她蛊惑人心。此妖即擅布幻境，他日必将为祸一方！”

　　沐清清听了，没忍住笑了，语重心长道：“天塌了有师父在。”

　　丹心却不是沐清清这般能轻易相信别人的，只是沐清清力气大，硬生生把他按住了，偏偏她是师姐，他又不能施法把她震开。丹心气得脸都红了，半天没说话。

　　沐清清和桃花妖聊了几句，两人聊得投机，竟然十分愉快。

　　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太上道人才远远唤两个弟子：“清儿，丹儿……”

　　眨眼功夫，桃花妖的身影便消失了。

　　沐清清和丹心都是一怔，他们还以为桃花妖会和太上道人打个照面呢，没想到那妖竟然一声不吭跑了，有些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性子。

　　太上道人道：“你们愣着作甚，该吃早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