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画中仙（3） ...
-
次日，丹心便风尘仆仆抵达了金陵。
他抬起脚，踏入金陵地界的瞬间，春风拂动，香气四溢，满地淡粉的桃花瓣。
他习以为常，不动声色，踏着满地桃花，又迈了一步。
桃花的尽头，伫立一个着熟悉的窈窕身影。
丹心道：“师姐现下在何处？”
桃花仙笑道：“她正病着，所以……我来接你。”
丹心道：“不敢。还请前辈引路。”
一阵风吹过，淡粉的桃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飞舞。
几瓣落花，抚过丹心的脸庞，他下意识看向翩飞的桃花瓣，花瓣划过的轨迹，隐约带了些如雪的寂寞。
那场景，应是极美的，只是丹心并无赏花之意。
桃花仙与丹心两人沉默前行，没有再多交流。
而府中，沐清清早从桃花仙口中得了消息，想从床上跳下去，却被丫鬟们拖住了。几个丫鬟当她烧糊涂了，在发疯，脸色苍白，死活拉着她不肯放手，把她连哄带迫赶回了榻上。
沐清清老大不情愿，一个小时候一直照顾沐清清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便有机灵的丫鬟出去报告沐清雨。沐清雨听说沐清清又拖着病体在折腾，无奈一笑，放下账本，随着丫鬟到了月辉院中。
沐清清见他进门便扬声道：“清雨，我师弟来了！祖宗已去接他了。”
沐清雨回头问了家奴，确认好后，点头道：“阿姐且安心躺着，我都安排好了。只是不知师弟有何好恶，阿姐不妨说一说，免得到时他住不惯。”
沐清清侧过身，“你过来，凑近些，我没力气说话。”
沐清雨微微一怔。
她很少单单称他为“你”。
一般来说，沐清清总是叫他“清雨”。清雨这，清雨那的，还把他当成当年的孩子一样，用一直疼爱怜惜的长姐语气和他说话。
也不知，此时是不是有意改变了语气。
……又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沐清雨心思转了几转，却未表露分毫，道声“好”，坐在了她边上。
她把手悄悄探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勾住了他的一根小指。
找到目标后，她低低笑了一声，拉了拉他的小指。
这一拉，击溃了沐清雨的从容温雅，他如遭雷击，不自在地扭过脸，身子僵了僵。
沐清清兴高采烈地开始说丹心的喜好厌恶。
从喜欢的，到不喜欢的，如数家珍。
沐清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最后才发觉，她说的……似乎是他。
他鲜少透露出对身外之物喜厌，不想，她竟然偷偷留了心眼。
沐清雨垂下眼帘，打断她道：“阿姐……”
沐清清把头扭到底下，闷闷“嗯”了一声。
他注视着她，俯下身，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低低道：“清清……”
沐清清立刻又转过来，“不许叫我清清……”
她老大脾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在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眸中，愣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也许是发着烧的缘故，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鼻尖突然发酸，掉了几滴眼泪。
沐清雨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指腹粗糙温暖。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声叹息中含着太多情绪，沐清清不明白他在叹什么，只觉得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悲伤，似乎被那一声叹息感染了一样，由此，她的泪越发止不住，翻了个身，把头埋着，放肆哭了起来。
沐清清迷糊地想，自己活了二十年，大概是头一次哭得这么难过。
也许是病着，才会如此容易被各种负面情绪掌控吧。
这般的敏感脆却弱让沐清清感到无所适从。
好在沐清雨一直在她身边，温言软语安慰着她。
他骨节分明的手移到了她的额头，温凉的手掌，似乎带着某种魔力，缓和了她的悲伤，那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却也因此缩了回去。
沐清清闭着眼，所以没看见，沐清雨手掌放上她额头的时候，一股隐约的黑线凭空出现。
直到沐清雨轻轻咳嗽了几声，她才睁开眼，对他说：——
“清雨还是先出去吧，病气过人哩！”
沐清雨不知为何气色变得极差，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沐清清看他没有偷偷回来，才放下心睡着了。
沐清雨刚踏出月辉院，家奴便来报：丹心已经到了。
他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抹桃花香，钻进他的鼻尖。
周遭景色骤变，沐清雨踏着满地桃花走到石桌边上，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他感到了自肺腑升起的痛苦。
他俯身，在石桌边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了血。
疼痛由内而外，让他几乎站不稳。
桃花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呢喃道：“你身上的蛊……原来如此。”
他不答，只是低眉顺眼道谢：“多谢前辈。”
桃花仙挑眉笑道：“是谢我将你拉入幻境，替你隐瞒身上的蛊毒么？”她声音清越，笑声越发明朗，“大可不必……我也是为了自己。”
沐清雨似乎并未听到一般，温润如玉地一笑，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紊乱的气息平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桃花仙见他气息已稳，已然从蛊毒反噬中恢复，也不多言，起身领着他走出了幻境。
他们走出幻境，丹心正站在幻境出口，小小的少年，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冷冷锐利的目光越过桃花仙，看向她身后的沐清雨。
桃花仙扬手轻轻弹了弹丹心的额头，小小少年绷着的脸一下红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笑吟吟地说：“丹心，不可如此无礼。这便是清清的弟弟，沐清雨。”
丹心似乎是尴尬，低头闷闷说：“沐公子，我师姐在何处？”
沐清雨道：“家姐近日病着，暂不便见客。丹心道人若是不着急，可先在家中住着，等家姐病愈再一叙？”
丹心皱眉：“住在师姐家中……”
桃花仙看他迟疑，抢先出声道：“自然当如此！”
丹心眼神如同刀子一样向桃花仙刺过去，桃花仙对他眨了眨眼睛。
*
如沐清清所言，丹心每一天都过得一成不变，乏味得很。就好像世上除了修行之外，再没有其他值得他关心的事物一样，哪怕出了山，到了这富饶繁华的金陵城里，他还是一心求道，全无享乐休息的意思。
大概过了半个月，沐清清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才好了些。
沐清雨仍不放心，请了大夫细细看过，才肯让她出门。
沐清清着实闷坏了，一口喝了苦涩的中药，连头发也没绾，便跑去找丹心。
彼时丹心正在院中打坐，感到有熟悉的气息闯入，一抬眼，便看见沐清清满面笑容，抬手要摸他的头。
“师弟呀，小丹儿呀……”
丹心皱眉抓住了自家师姐不规矩的手。
“……师姐。”
“师父托你来寻我做什么？”沐清清悻悻收手，道，“可是担心你在山中吃不饱穿不暖，让你来投奔我？”
丹心睨她一眼，“师父飞升在即时，仍忧心你无法解决缠身的妖物，让我来助你。”
沐清清颇为挫败，“师父又瞎操心……”
让师弟来帮她？虽然师弟是比她厉害些，可到底她才是长辈……
她盯着丹心，直把丹心看得心里发毛，他咳了咳，沐清清才收回视线，极不情愿地说：“说来师兄还在苗疆，苗疆与世隔绝，消息闭塞，恐怕还不知道师父飞升的事。等这边事情结束，还劳烦你跑一趟，把事情告知师兄。”
太上道人飞升，修道界必将迎来一场大风暴，他们三人身为太上道人的亲传弟子，难免受到波及。哪怕所有道书中，都点明——修道并无捷径，还是会有太多人心存侥幸，渴望从太上道人的弟子身上，得到什么，以期一步登天。
沐清清还好些，止水和丹心在修道界却可谓无人不知，若有心人发现丹心在金陵城的消息，必然会带来不少麻烦。
丹心一心求道，与止水一起在苗疆藏身一段时间，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沐清清这几日在房中闷得发慌，便多想了些，这会说到师父太上道人，就对丹心提了提此事。
丹心一向不爱管这些，所以未曾多想，听沐清清所说，当即答应要将消息带给师兄止水。止水与丹心虽然都是太上道人的亲传弟子，两人却没见过几次面，沐清清怕丹心找不到人，便把止水的符纸小人给了丹心。
丹心收下符纸小人，“师兄为何身在苗疆？”
沐清清却是不知，只茫然摇了摇头。
丹心看着小人，沉吟片刻，道：“先不提此事，师父托我替你除去那妖物，师姐可知幼年纠缠你的，是何物了？”
沐清清道：“师兄那日危急时借纸人降临，点明那是‘人蛊’。”
人蛊，名中带着蛊，丹心虽然狩猎颇广，但对于苗疆蛊术，也只略知皮毛。他皱了皱眉：“是苗疆蛊？”
沐清清缓缓点头，把事情与他细细说了。
丹心的眉头，一直未曾舒缓。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也不知我能帮师姐多少，苗疆蛊术只在生苗尚有传承，只是生苗一贯与中原水火不容，据我所知，汉人中应该无人能破解此蛊。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等师兄从苗疆归来，可师兄如今被困苗疆，该如何是好……这‘人蛊’被师兄和沐公子联手所伤，也不知何时会卷土再来！师姐说人蛊现在在皇宫中，消息可靠么？”
沐清清点头。
丹心略一思索，道：“亲赴皇宫一事，我不赞同！以身试险，愚不可及。”
他身后传来女子清脆明朗的笑声。
“哈哈哈……”
伴随而来，是一阵馥郁的桃花香。
桃花仙正站在他们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丹心极不高兴，却拿她没办法，“前辈怎可在一旁偷听？”
桃花仙爱怜地捏着一瓣桃花，坦然笑道：“我如何偷听了？是这风，把你们的声音，送进我耳中。你怎不怪这风，骗来怪我？”
丹心无言，哼了一声，又坐下打坐，眼不见为净。
“丹心！”
桃花仙在他耳边叫他。
丹心念她是师父的挚友，不情不愿睁开眼。
艳如桃花的笑容，还要那双潭水般的眼睛在他睁开眼的瞬间，映入他眼中。
桃花仙道：“我一直寄身的那副画，你带来了么？”
他淡淡点头，心中一动，用余光多看了桃花仙一眼。
那副画中的女子，是桃花仙，这对于师徒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画中仙已走出画中，作画人，却在何方？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画中仙（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