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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人蛊(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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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幻术是最为靠近记忆的一种术法。
一般而言,施术者施展梦境幻术的对象是自己,梦境则依托于逝者的记忆。进入生者的梦境,窥探甚至操控生者的记忆,一向被认为是有违天道的,为正道所不齿。
清清察觉到密道大阵与梦境极为相近,那么阵法能够窥探记忆也说得过去。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灵光——
“这阵法按小舅舅所说,应是存在已久,布下阵法的人应该已经不在这皇宫中了。”
布阵之人已不在,阵法不应该如此智慧才对。
况且,得到记忆后,又能做什么?
可既然清雨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清清把目光投向清雨,等待他的解释。
“等我们在月妃娘娘处把约束人蛊的阵法布好后,倒可以与兮细细说说此事。”他却沉吟片刻后,摇头说,“阿姐可知那时多么凶险?若是没有密道阵法……”
他责备的眼神让清清局促地捏了捏袖子。
诚然,若是没有密道,她又莽莽撞撞、迷迷糊糊的,恐怕早就遭遇不测了。蒙多在金陵城等了她十年,这十年,修养十年前受的伤的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积蓄力量,等她归来。
清雨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把危机抛到九霄云外了,只能微微叹气。
既然她以身涉险不是一次两次,他也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她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疾驰在浩荡人世间的自由灵魂,无拘无束,像天地间灵气孕育的精灵。从前连天命都在帮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可是今后,命盘异变,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他们的微薄之力,真的能够与天命……对抗吗?
清雨垂眸,将万千思绪掩在眼底。
“阿姐,好歹在宫中,多加小心些也没错。”
最后,他还是将所有事都埋藏在心中,只是微微一笑,柔声劝她。
清清看他不生气了,才放开了,重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我不好……以后我多注意些的,嗯!”
两人在等王知兮兄妹说完话,偷得清闲,便四处逛逛。
清雨说一些清清不在家时亲戚和自家发生的事,清清听得专心,有时也会插几嘴自己在山上的见闻。
突然说到了二叔叔沐峭家的堂妹沐清莹。
“清莹那时常来找我们玩呢。”清清说。
清清离家那会,自己年纪不大,堂妹沐清莹更是小,那次生辰宴上,沐清莹对她已经十分生疏了,只扭扭帕子喊了声“堂姐”。
倒是清雨一直在金陵,亲戚间常常走动,是以和沐清莹还算熟稔。
上山前,沐父沐母为了救清清,放火把她的院子烧了之后,沐清莹还哭着来找过清清,清清心眼大,睡一觉就跟没事一样活蹦乱跳,反过来还安慰沐清莹。
不知情的,还以为险遭不测的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清莹呢。
无论清莹有什么烦恼,找清清似乎都能解决。清莹那时候是真的十分喜欢、憧憬这个堂姐,每每要分别时,眼巴巴看着几个家长,不情不愿半天不肯挪脚。
看得一向不苟言笑的二叔叔沐峭都是忍俊不禁。
清清对清莹也是极好的,迫不得已要上山前,还托父亲沐峻把大火后整理下的幸存物件送给了沐清莹。
清雨是不知情的,便带笑听她说。
“父亲问我:送什么?我答说,送那个格外完好的算盘吧。”清清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又问了一通,才说到正题上,说要送东西,去挑个新的就好,为什么要送旧物?”
清雨接话:“为什么?”
清清神秘一笑,说:“虽然东西是个摆旧了的,但那天那么大的火,就独属这木头造的算盘保存的最为完好。连母亲看了都惊奇呢。都说万物生灵,它既然能逢凶化吉,倒是个好兆头。把这东西送给清莹妹妹,也算是一份护佑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沐峻那时为她的事奔前走后,忙得昏天黑地。后来把东西送去时,却忘记说清楚她的意思。
这却是后话了。
两人光顾着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死路,只好返身往回走。
一会儿,清雨突然道:“阿姐房里的算盘,应该是兮送的吧。”
清清恍然:“确实是舅舅送的。”
后方响起一个锐利的女声:“送的什么?”
原来是溪午公主王知鹿,她身形高挑,再加上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光是被她注视着,都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王知鹿在朝庭中沉浮多年,游刃有余,自然不光光是凭借她公主的身份,她随今上多次出征,也算是刀枪火海里闯出来的。若是她想要对谁施压,一句话、一个动作足矣。
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方才和王知兮说了些什么,比来时更是严肃,冷冷的目光如刀剜般。
尤其听两人解释后,听说王知兮曾给清清带了礼物,还是个算盘,她更是皱紧眉头,扭头就走。
虽然没给清清二人好脸色看,但王知鹿还是守诺带着二人到了月妃殿上。
路上果然颇多盘查的宫人。
刘妃宫里走水,难免戒备森严一些。有王知鹿带领,路上的宫人都是低头退避,哪有敢上来询问的。倒确实给两人省了不少麻烦事。
到时,蒙多已经不在月妃殿上了。
清雨忧心忡忡,向月妃告了罪,带着清清就走。
那边二人走了,王知鹿屏退了宫人,在母妃身边,才把脸色收敛了,露出些愁容。
月妃叹道:“皇上怎么罚你的?”
“能如何?”王知鹿不屑,“照模照样训了我几句,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把朝中骂我的都绕过去了。”
今上不是第一次替王知鹿糊弄臣子了,玩得得心应手。朝中的几个精明的老狐狸拿了王知鹿不少好处,也乐得装傻。
月妃责备道:“你行事该稳重些了。既然知道你与驸马已是休戚与共,为何冲动犯错之后,才想到弥补?驸马声名狼藉,本就会连带你名声受累。有什么不顺心的,也该关在家中说。生辰宴上,众目睽睽之下,何等难堪!”
王知鹿回嘴:“母后何尝不知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
月妃抿唇不语,重重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王知鹿声音提高了几度:“我待他哪里不好?”
她虽然不爱驸马,但是对待驸马一向仁厚,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是她亲眼看过确认了的。公主府上的家奴也知道她爱惜驸马,都是恭恭敬敬,从未有过疏忽。逢年过节,王知鹿还会会挑选驸马喜欢的礼物送给他。更不提他的家族受了她多少帮衬,要是没有她的打点,哪里会有他家族如今的风光?
若说有什么缺憾,便是两人之间没有爱。
只是王知鹿需要一个驸马,需要先成家后立业而已。
可古往今来的王族,又能有几对是真心相爱?
知女莫若母,月妃幽幽叹息,责备之语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王知鹿的眼中火光烈烈,越想越是怒。她凌厉的眉眼中,满是久久奔波的劳碌和疲惫,看得月妃心中一惊。
月妃何尝不知女儿至今所吃的苦呢?她低头拿手背偷偷拭泪,声音却是平静的:“那孩子也是个糊涂的。”
王知鹿抬手打碎了杯子,闷声不语。
任谁都看得出不可一世的溪午公主此刻满腹怒火,不过碍于在母妃面前,不忍心发作罢了。
“皇上要堵住那些大臣的口,应该罚你了吧?”月妃问。
王知鹿道:“我来母后这,正是要说这事——父皇命我在公主府中闭府思过三个月,兼为驸马服丧。有几个月不能来探望母后……母后当多多保重。”
原本充斥着怒火的眼中,又盈满了泪水,只是王知鹿克制着自己,倔强不肯落泪。
月妃怔怔,恍然明白了什么。
王知鹿已经伸手将母亲的手攥住。她的手握过刀枪,手心都是茧子,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与月妃保养得当,浑似少女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家在朝中毫无根基,终南书院虽然影响力不容小觑,却因为家中祖训,绝不会有人插手权政。
凤兰月嫁进宫中,风光无限。
但除了皇上,谁不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呢?
即便是那几个有册封的宫女,也多少有几个帮衬的人。
纵胸中有万千丘壑,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她仍然不过皇上养的一只金丝雀儿罢了。
凤家兰月到底还是成了今上的月妃,姓氏于她,再也不是引以为豪的资本,而是难言之殇。
多年水深火热,冷暖自知。月妃早已习惯将所有悲恸藏在虚伪的面具之下。
她原以为女儿是天生性子刚烈,不肯服输。也常常独自神伤,盼望女儿能放下功利心,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只是不曾想,女儿溪午如此拼命,不光光是为了证明巾帼不让须眉。
她深夜静坐独自垂泪时,身后一闪而逝的黑影。
似乎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