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传》公孙牧黎

23、喝酒

　　成王爷蹲下身笑着问：“那么喜欢跪？跪的滋味好受吗？”

　　云皓脸一抽，爹，您这是咋啦？没事消遣你儿子干什么？我喜欢跪吗？一点都不喜欢！可是爹生气了，做儿子的不该下跪请罪，请爹息怒吗？跪的滋味？以前在王府里，您不是动不动就罚我跪上一天一宿的？连妹妹的错都算在儿子的头上？起初膝盖的冰凉，酸麻转成刺痛，内脏就纠结抽搐在一处，恶心，煎熬，还要等待您的板子。知道您的规矩，男子汉得有男子汉的样，不许哭哭啼啼，不许软骨头求饶，即便打掉牙也得混着血吞进肚子里；男子汉得有男子汉的担当，是自己的责任，咬牙挑起来，即便担子将肩膀磨掉一层皮。可是爹，为了小家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岂是男子汉所为？

　　成王爷笑笑：“个大了，胆子也不小了，当爹的问话是狗放屁呢？起来。”扶起一脸尴尬的儿子。

　　“爹。”

　　“到那儿坐会儿吧。”成王爷尽量保持时刻微笑，还真是不怎么习惯啊，以前对云皓都是嘲笑，冷笑，今个拿出对他娘的笑，不信这小子的心不被老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拉着儿子的手来到竹凳边坐下。

　　“说过今儿不打你就不打你，你可以随便说，随便问，平日里不敢的，今天尽管放肆，别给我憋着，憋时间长了，心里就不痛快了，要喝酒吗？陪爹爹喝两盅？你皇伯父尽藏着些好酒。”好吧，爹放下架子来。

　　“爹爹不怪我输了剑？”云皓先试探着问了一句。

　　“爹这两把刷子怎比得上你小兔崽子灵巧？”成王爷哈哈大笑，云皓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敢造次。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剑？我怎么不知道？”成王爷摆手示意他靠近些坐。

　　云皓提心吊胆，以往这个动作就是要他离父亲近些，方便父亲大人伸手打他。可是再次落座后，爹依然微笑，第一次发现爹原来真的帅得不得了，妹妹说的没错，那是一张英俊的脸。

　　“回爹的话，爹还记得小时候孩儿和辰儿在木桶里洗澡时打架，把木桶弄翻，弄得满屋狼藉的那回吗？”

　　点点头，记得，记得把他哥俩一通好打。

　　“你俩可真淘啊。”上官成感慨，何时云皓就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规矩懂事起来？是辰儿坠马后的那次家法吧。

　　“那时候我就练剑了，和辰儿一起练，他走后，我便收了剑，改练流星锤。直到偷偷跑出宫去见辞儿，被爹的一通板子敲醒，才开始又碰触以前一直不敢碰触的剑。”

　　“说实话，爹那么狠打你，你恨不恨爹？”成王爷惭愧一笑。

　　“不恨。是云皓一直惹爹生气，云皓不孝，爹罚得对！”云皓很诚恳，真的没有怨过爹爹。

　　“不恨？撒谎吧！小校场比骑射之后，你连一声爹都不肯叫，还说不恨？”成王爷笑着扯云皓耳朵。

　　云皓看爹今天真是打算跟自己聊天，便也放松了下来，揉着耳朵，呲牙装疼：“爹，儿子不敢，当时是您让我闭嘴的，儿子那么乖，就不言语讨爹爹的嫌了。”

　　成王爷恍然大悟，原来儿子那两天跟个哑巴似的是这么回事啊，不是儿子因为被打怀恨在心，赌气不搭理自己啊！哎呀，那随后的板子岂不是打错了？虽然成王爷从不认为爹打儿子有什么不对，打错了就打错了，也就当敲山震虎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今却觉得自己的脾气真不一般的臭，不问情况，不听解释，动手就打，惭愧内疚一波一波就着下人送上来的酒劲直涌胸口：“爹对不住你！”

　　云皓立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离席便要跪，成王爷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咋的？没跪够？你就那么怕我？你弟弟可一丁点都不怕，还敢朝老子脸上撒尿呢！”

　　“儿子敬畏爹爹。”云皓仔细地回答。再喝酒时，脸上微微红晕，煞是好看。

　　“云皓啊，爹今天晚上是来给你道歉的，你干啥非逼着老父说出口呢？你左一句不恨，右一句不敢的，刻意疏远爹，爹心里不好受，你知道吗，儿子？你爹我当皇子的时候，为了保身，从不认真研习经书和武功，就是为了在众皇子中不那么突出，怕他人以为我是韬光养晦，爹就跟太监学他们家乡的村语，甚至当了你皇祖父的面，口无遮拦，脏话连篇，你皇祖父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我，杀了那太监，但凡见我有失风范便传一次廷杖，狠打了几次都没改过来，皇祖父就放弃了，由着我胡闹，不知道吧，你老爹的寝宫门比你几个叔伯都要厚上半寸，原因？你小子聪明，应该猜得到。兄弟之间也就认为我无可救药，并不在意，因为先父对我的印象非常差。”说着苦笑，喝尽杯中酒。

　　云皓为爹爹添满，这才清楚为什么爹爹身为皇子举止言谈却像个山野匹夫，为什么爹爹听到自己和辰儿学他模样会常常吃家法，每次都很重，每次都想像云飞一般辩解道：“为什么爹爹能说，我们不能说？”他想到了被废黜抑郁而终的大伯父上官英，想起了死在战场上的四叔上官雄，四个兄弟中除了排挤兄弟而登上龙椅宝座的上官杰，就剩下这个看似毫无远大志向的“山野匹夫”了，心中一酸，爹爹对我一心辅佐皇兄百般阻拦有他的苦衷啊。

　　“爹，云皓不孝！”云皓诚心诚意地说。

　　“非招惹我打你不是？别说这些。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苛责固然树立了严父的威信，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做父亲的自觉，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什么都是好的，毕竟我们今生是父子，云辰不是我上官成的儿子，他是上天的儿子贪玩耍来咱府上做客的，玩够了，自然要会去的。是我放不下，见到你就想起他，什么火都撒在你的身上，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创伤。”

　　“爹别这么说，都过去了。要不是云皓老出错，怎么会引得爹爹来动家法呢。”云皓猛然间听这爹这么絮叨的话，一时不适应。接着喝酒。

　　“儿子，爹是不是很失败啊？”成王爷红着眼圈直勾勾盯着云皓。

　　“没有啊。”云皓慌乱。

　　成王爷低下头混着泪水饮酒，“爹竟不知道你的喜好！呵。”

　　云皓陪笑：“爹生意上繁忙，又有这么一大家子的事等着爹来处理，不知道儿子的喜好也是正常的。”

　　“不！不正常！我知道你云飞小弟的所有喜好！”成王爷吼出了泪。

　　云皓一震，原来自己说什么不嫉妒小弟都是假的，自欺欺人的，云皓为爹爹对自己的态度编织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如今被爹爹的一吼都吼碎了，随即想道，爹是喝醉了，说胡话呢：“爹，您喝多了，云皓扶您进出休息吧。”

　　“老子没醉！”再吼。

　　“爹！”云皓眼睛一红，“儿子都这么大了，为什么您还是要逼着我？”

　　“你不是要听真话吗？好，儿子今天斗胆就都说出来。云皓不是铁打的身子，也是人肉做的，挨了打也会疼，看着爹爹扬起的鞭子也会怕，可是云皓不敢躲，除了躲后会挨更重的打，更重要的原因是儿子不希望爹再次发怒，气坏爹云皓可就是天地不容的畜牲了。看到妹妹每次挨了打，有爹哄着，有爹给娘的疗伤圣药，不是不羡慕，孩儿也想要，可是爹说挨痛打就是为了长个记性，好的太快，这家法就白挨了，而妹妹是女孩子家，身上不能留伤的。那次妹妹入宫前伤风，爹收到信就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彻夜守候，亲自喂妹妹汤药，爹！你什么时候喂过我一次？云皓怕爹爹失望，总是尽可能的做好爹爹交代下来的一切事情。儿子十岁那年被选为友谊赛的比赛选手，儿子高兴得好几天都没睡好觉，知道为什么吗？那是皇伯父对儿子自身实力的肯定！爹那时从来没夸奖过儿子半句，我天天睡不到三两个时辰就是为了有更多时间看书、练字、练功。儿子不是最聪明的，但儿子知道有一个法子叫勤能补拙，天道酬勤。终于前一阵子儿子听到了爹对自己的肯定，虽然对我来说太晚了，但是儿子依旧感动。我的喜好，我怎么敢拥有自己的喜好？我记得小时候馋嘴多吃了个苹果就被爹打肿了脸，说儿子就知道吃，没出息，于是儿子控制口腹之欲，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是娘送去什么就吃什么用什么。”发泄一通，心情渐渐平稳下来，发现自己确实太过放肆了，便接着说到：“爹，儿子胡说了，您别往心里去。”

　　成王爷料到儿子委屈，可听到儿子的话还是不免震惊：“不，这才是你的心里话。爹脾气不好，爹试着去改，几十年的脾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说改就能改得了的，但是爹试着去改。以后跟爹就像今天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不？爹不懂如何猜你们小辈的心思，太难琢磨了。不过云皓，爹跟你说，别怕爹，你是第一次做人家儿子，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家的爹，我们都有许多不懂的事，得共同去慢慢摸索，别怕冲突，别怕误会，第一次，这些都难免的。为了云辰、为了婉枫、为了友谊赛，为父过多地苛责了你，让你承受了太多，请给你自己一次机会相信爹，给一次机会给爹相信你自己，好吗？儿子？”

　　云皓重重点点头，他从来不相信这样话能出自爹爹之口：“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做爹的好儿子。”

　　成王爷一仰头希望泪水回流，可惜，泪水太过汹涌，早已决堤。

　　“给老子滚，看老子的笑话？”成王爷边擦泪便笑着骂。

　　“孩儿告辞，爹，少喝些吧。”云皓看着爹手中的酒杯，轻声劝着。提剑消失在银色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