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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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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皇帝是用来干什么的?啥?干皇后的?不要这么不纯洁。他是用来盛口水的。他是痰盂,是溺器,有容乃大。
天干地旱,颗粒无收,百姓如嗷嗷待哺的婴孩,于是皇帝就成了被骂对象。
朝中混乱,分庭抗争,群臣如凶光毕现的困兽,于是皇帝就成了“母鸡”(攻击对象)。
皇帝是用来干什么的?政事策划?自有丞相在。执行公务?自有尚书在。边防军事?自有元帅在。宫里安危?自有侍卫在。内宫琐事?自有皇后在。即使是沐浴更衣,还有太监在呢。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完全可以分派在各个官员的头上,哦,当然,传宗接代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可是出了贪污腐败,后宫□□,战事连连,甚至天灾地难的时候,百姓骂的是什么?老天爷,睁开眼,劈死这个昏君吧!喏,皇帝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盛众人的唾弃,他是痰盂,是溺器。即便众人迫于淫威,封住言论,也要道路以目。
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九五之尊又怎样?不过是供大家瞻仰膜拜或者指点唾骂的。宰相肚里尚且能够撑船,那皇上呢,更是有容乃大了。
令贤从大殿出来,福大总管前面掌灯探路引着皇上往东宫去,几个贴身侍卫随行。夜深露重,昆虫们喁喁私语,仿佛它们也在嘲笑上官国的皇帝不如自家的皇上,好像它们也看了刚刚令贤皇帝收到的密信,上官国百姓因为今年大旱,又逢春夏两季云谦广建离宫别院而巧立名目,大肆征税,前几日又绝了赈济,赶上了暴雪,分明降下杀人刀,逼迫百姓走投无路,整个上官国充满了不稳定的因素,只需一人登高而呼,群情激奋,必定揭竿而起。
可孟国皇帝孟令贤脸上看不出一丝幸灾乐祸,如死水一般平静。上官国如今国运不昌,做为友好邻国,更何况是联姻的大国,令贤想到既要用最小的代价来帮助上官国中兴,又要拿捏好干涉他国内政的分寸以免自己国家卷入大规模的战争,并非心无怵惕之感。如果单纯从孟国的利益考虑,趁上官国将乱未乱之际,使一个反间计,就可以使三王爷云振和皇帝云谦兄弟失和,到时候孟国挥师北上,趁乱而攻,既开疆拓土,又可以整合上官国的林牧资源,补己之短,实乃上上之选。可是他不能……令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大殿的方向望望,大郎,你可懂父皇的一片苦心?做皇帝你权衡的东西要比大臣多,你知道吗?对丞相来说那确实是上上之选,可是对朕来讲,朕不但要考虑皇后的感受,还要考虑她的存在,既要做到江山美人两不误,又要时刻提防着她好心办坏事,比如这次你母后派精英队以大家族名义低调赈济……大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启禀皇上,云飞小王爷和凌涵世子正用夜宵呢,还没有就寝。”两个小太监禀告给他。
他回过头,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摆驾。”
……
“小叔叔,你别动成不成?这儿,啊。”小涵张嘴示范,满头是汗,用筷子夹着蛋糕递到云飞嘴边,左手还小心托着,怕掉小叔叔一身蛋糕渣。
东宫书房四溢着蛋糕的香甜,云飞大口吃着:“就是香,我对大姐的印象就一个字‘香’啊。”
这皇后牌秘制蛋糕果然不同凡响,赶明个,把大姐那方子套出来,自己回府里做着吃,嗯,如果在京城开一家蛋糕店也不错,让有钱的官太太官小姐都来我云飞小王爷蛋糕店买蛋糕,每一块蛋糕我要翻他个五六十番的赚,除了地皮商税淡季折旧……云飞脑中迅速地运转了一下,估计两年之内就能在地方郡县开遍连锁店。香啊。吭哧又咬一口。
小涵略变了脸色,香,香囊……
“咯,咯,水,咯,不,要牛奶!”云飞吃噎了,就着小涵的手里就喝了半杯的牛奶。
云飞边喝还边斜眼瞄小涵。咽下最后一口,一副小爷我吃饱喝足了,可以关心你的状态了的样子问:“你丢魂了?当心我回国告诉你爹!”
小涵苦笑:“你觉得能看到我的笑话?你太高估你大侄子的能力了。”我爹从来都不管我,哪怕我喝得烂醉。
“喂,什么表情嘛?我不就是小点儿,没经济来源,没给你压岁钱么,至于拉这么长的脸吗?捶腿。”云飞“体谅”地把腿伸到书案上,这样不仅自己能坐着,小涵也能坐着。
小涵没理那些无厘头的话,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仔细敲打起来,这人被欺负惯了只要不变本加厉还真就习惯了。
“放心好了,不跟你爹说,我上官云飞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小涵不屑,就聚朋茶楼那事,我还能信你?信你的话都不如信狗不吃屎改喝尿呢。
“行啦,你爱信不信,难怪大姐说真理往往是孤独的,哦,我的心受伤了!”云飞夸张地按着左胸。
“小叔叔,你再这么恶心我,我不给你捶了。”小涵停下揉穴的拇指。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禁逗呢?好了好了,不说了。你手法有进步哦!”
小涵嘴角轻轻一拉,算是微笑,低头接着按压穴道。
“唉,可怜我大哥啊!”云飞重重地叹气,余光看到小涵一副认真听下文的样子,心中得意,继续装腔作势:“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我哥从没享受过他儿子的按摩吧。”
小涵心猛缩了一下,是啊!我从未给爹爹按摩过一次。我居然长这么大从来没伺候过爹爹一回!
“说句让你难受的话,嫂子走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想她,念她,当年你躲黄花梨衣柜里我都看见了,可是我那时候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以为嫂子走了可能是因为跟哥吵了一架回门子了,然后大家哭哭有人传递个话儿,嫂子就回来了,所以看着你躲进去,以为你发现了藏猫猫的新地方,我还故意给大家帮倒忙,直到我哥红着眼骂走我……”
屋里很静,只有小涵按摩时桌椅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哥这些年不续弦,不是因为没好人家姑娘,文武百官的千金小姐哪个对我哥不是青睐有加?上门提亲的从咱家门口能排到街上去,他是为了你不受后娘的气!你懂吗?”
不,我爹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爹所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他心灰意懒,所以不续弦的。
云飞看着小涵满脸的不信服,继续道:“你知道我哥年轻的时候为了能跟嫂子约会而被我爹打得去了半条命的事儿吗?”
小涵一脸惊愕,爹娘之间还有这事儿呢?云飞看看傻侄儿,暗自感慨会轻功没事在房顶上晒阳阳,听屋里讲讲评书真不错。于是一番添油加醋后新版“丹青女魂断初五,痴情男为爱承笞”的故事在小涵心中深深地烙上一印。
云飞趁热打铁:“你若不信,看看你爹浑身的伤就清楚了,就算我编瞎话,那伤可不是我能编出来的。你都没伺候过你爹起居生活吧?啧,你这儿子当得,自己寻思去吧。”
小涵自责,愧疚难当,可他还是对香囊一事不能释怀,颇有怨气道出来。
“这个嘛,你母亲是咱上官国丹青大师,摹写状物,挺自然嘛。”云飞觉得有点热。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姑母把先母的遗物香囊转送给我,说这是爹当年送给她的。”小涵肯定地说。
云飞觉得更热:“这个嘛,啊,就这么简单,啊,是吧,不就是当年你娘送给我哥,我哥转送给我姐这么简单的事情嘛……”云飞暗骂,老哥啊,你媳妇给你的东西咋就这么随便转手送人呢?得,我接着替你编吧。
“他怎么能把母亲的东西送给别人?害母亲伤心?”小涵眉眼严肃,言语中有些愤恨。
“小涵,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挑拨你爹娘之间的感情呢?嫂子在天之灵,听到这话不知该如何伤心呢。你那么小,你能记得她不开心?你说你爹把你娘的东西送给你娘的小姑子当见面礼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你也说了,姑母知道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假设,假设我姐和我哥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是说假设,假设啊。我姐傻啊,明知是情人老婆做给情人的香囊还宝贝似的留到现在?哪个精神正常的不毁了那香囊?别说是香囊了,情人脸都给挠花它!”云飞伸着白色熊掌比划着,惹得小涵一笑,一扫阴霾。
“小叔叔,那你说娘为香囊那幅画题诗为什么写得这么伤感呢?”接着小涵饱含深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地吟出了那首诗。
云飞脑袋大了,奶奶的,老子手好了后一定少写东西,免得像嫂子一样被后世的小兔崽子们抓到穷究不止:“这个‘燕回窝,鸟归巢,凰已随凤去,春又几朝。’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都好几年了,‘鸿有痕,花留芳,问郎今何在,何处飘香?’是说郎啊郎,还记得当初你送我的那束鲜花吗?现在这种花会在哪个地方开呢?你娘还特意画了一个她曾经送给你爹的香囊来,充分证明小两口你侬我侬,盛情不减当年啊,你哪觉得它伤感?明明是一首调情的小诗嘛。”
小涵下手按摩得更贴云飞的心了。
云飞得意洋洋,眯起眼睛,哥,看你怎么谢老弟我:“小涵啊,所以,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滋味你尝过的,难道还想尝么?伤人伤己的蠢事你为啥要做啊?”
“小叔叔教训得是,凌涵记下了。”
云飞被小涵伺候舒服了,就快睡着之际,耳边突闻:“皇上驾到。”
叔侄打了个激灵,双双起身恭候。
令贤皇帝笑着迈进来:“云飞、小涵怎么都还没睡?可是宫女太监照顾得不周?亦或是择床?”
奶奶个胸,你不来,老子早就梦回仙境了:“姐夫哪里的话,他们服侍得很周到,我们吃得好,睡得香。您没看我和他都胖了一圈吗?倒是姐夫,日理万机,这么晚还未就寝,明个早朝可要乏了。”云飞笑脸相迎。
好个伶牙俐齿的妻弟,令贤笑道:“不妨事,一直没闲下来和你们叔侄好好叙叙。”
“二位可有兴致陪朕下盘棋?”
“早就听闻姐夫不但绘画深得古禅大师身传,棋艺更是精湛,今儿我们叔侄有福气了。”云飞微笑地看看小涵。
令贤哈哈一笑:“你这小子糖吃多了?若说起绘画,又有几个比得上公辛大人?”眸子流露出安抚,向小涵鼓励地微笑一下。
小涵嘴角上扬:“凌涵代先母谢过姑父,姑父谬赞。小叔叔和姑父对弈,凌涵一旁观战取经。”说着让了路出来。
云飞用肩膀头撞了他一下:“喂,磕碜我是不?我这样怎么下棋?你替我。”凌涵耸耸肩。
令贤看看云飞厚重的绷带,爽朗的一笑,命福大总管取来棋具,摆好棋枰。
开局二人都下得平淡无奇,毫无悬念,小涵却没放松下来,一边按照小叔叔口述布棋局,一边琢磨二人的棋风。
期间,宫女剪了一次烛花。小太监给皇帝上了碗冰糖莲子粥,令贤吃了几口放在一旁问:“蛋糕甜口的,可还吃得惯?”
“那当然,谁不喜欢吃啊,尤其是按我姐的方子秘制的。”云飞指着一块空地示意小涵落子。
“这野心不小啊。”令贤看看那枚黑子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姐夫抬举,能用一枚棋子办到的事儿,我决不浪费两枚。”云飞嘿嘿陪着笑脸,小涵心中暗暗赞叹自家小叔叔。
“哈哈,这点跟朕很像呢。你很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么。”令贤试探。
咯噔,小涵沉了脸,不多说一句,坚持祸从口出的真理。
“咦,咦嘻嘻嘻嘻,我哪有那本事啊,姐夫开什么玩笑?”云飞装傻充愣,笑得两眼弯弯,露出满嘴刚换好没两年的小白牙。
“如果当上皇帝,上官国会是什么样子?”令贤省略了主语,憧憬状瞄着云飞,继续勾引他犯罪。
“嘿嘿,姐夫,怎么可能呢,不过黄粱一梦罢了。”云飞小时候在大哥手里就吃过不说主语的亏,对此极为敏感。答话时,也就含混不清地带过。
俩人棋照样下,太极照样打,小涵自愧不如,安分地替小叔叔当手执棋落子。
令贤继续保持微笑,执白子悠然落下,这小子果然是初生牛犊,招招凌厉:“是啊,再说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就拿朕来说每天大臣上的折子堆积如山。再说你堂兄,每日操劳国事,既要兴工程,又要兼顾这两年的旱情,不容易啊。”令贤暗讽了上官国糟糕的朝政。
“是啊,所以说,当皇帝的都是龙子,上天的儿子,上天以这种方式锻炼自己的儿子,使其磨砺成璀璨的珠宝,久旱之后必有大涝,你我两国毗邻,孟国现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若是北方涝灾,孟国雨水也必然充沛有余,有余……啊,呵呵,姐夫,我多嘴了,姐夫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呢,唉,班门弄斧了。”云飞伸着白熊掌比比划划,可爱至极。
“哈哈,很在理么,朕若有你天天陪着下棋该是多大的福分啊。”你这么聪明,不能为朕所用,他人也就休想用你,不能杀了你,就把你留到朕的身边如何?
“哎——我姐可不愿听哦!嘎嘎嘎嘎。”云飞坏笑。
令贤呵呵一笑,云飞这小子说话滴水不漏,像个泥鳅,溜滑。
转眼间棋枰零零落落竟也下了小半盘了,白守黑攻,谈论输赢还为时尚早。
“云飞啊,可是朕和你下棋真的很开心啊。”令贤说得一脸诚恳,“与臣子皇儿对弈,他们碍于身份地位往往费劲心力输掉整盘棋,即便朕重赏也没有勇夫。和你姐姐下棋,呵,她倒是输得名副其实。遇到你这凌厉的攻势,朕心大慰。真希望能天天和你切磋,朕会很开心的。”
云飞拿胳膊擦擦额角的细汗,一本正经道:“作人不要太贪哦。和我下棋,姐夫开心,和我天天下棋,姐夫天天开心,这就危险了哦,违背了自然界的规律,也就是违背了人生的规律呢!”
令贤饶有兴趣追问为什么。
云飞拿大,慢慢道:“这开心好比月圆之夜,月有阴晴圆缺,可别忘了毕竟圆少缺多不是?所以月圆才显得珍贵,姐夫若天天与我下棋,也就没了像今晚这好兴致,怎么能开心得起来?这倒不是喜新厌旧,而是物以稀为贵啊。”
令贤听完云飞的谈论赞不绝口,心里却想着云飞若做了上官国的皇帝,绝对对希平是一个威胁。
云飞想了想,自己表现得好像有点太招风了,毕竟眼前的不是普通的家人,而是孟国一国之君,他所思所想必定以孟国的利益为先,别说是姑表亲,就算是自己亲儿子做出了不利孟国的事,他也会大义灭亲的,更何况是妻弟了,于是云飞扯了个笑脸哈哈,表明态度:“姐夫你知道的嘛,咱爹他经商啊,所以‘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清楚,他也清楚。”甩手指向一直观战的小涵。
小涵一愣,他们聊得太跳跃了,又好像是在打哑谜,反正自家小叔叔不过是爱贪点小便宜而已,于大事上向来算计得明白。自己也就胡乱地点点头。
“嗯,咱爹。”为这称呼大婚那天令贤在婉枫手里没少吃瘪,“咱爹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我就是个二世祖,毫无人生追求。”云飞特意让自己白色熊掌亮了一下相。
令贤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出来,笑着摇摇头,棋枰又落一子。
烛光摇曳,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