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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开弓没有回头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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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一盏盏地亮起,除了耕心殿里的鬼哭狼嚎,一切都还算太平。外面冷飕飕的风刮得脸痛,一个几乎冻僵的半大小伙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跪在怡心楼正门前:“大哥大哥,云飞知错了。”声颇凄惨。
屋里面端坐的云皓,铁青着脸,一心要治治这祸害。
外面一声声哀求,像猫爪一样挠得云皓心里痒痒的,终是狠不下心来,大骂一声让他滚进来。
云飞那是个识时务的,屁颠屁颠地进来,关门,跪倒在地,膝行到大哥跟前,抱着大哥腿哭起来,任由云皓打骂。
云皓被小弟束缚住,便是打也不过朝背上捶几下,只剩下破口大骂的份了“滚一边去,别把你鼻涕抹我身上!”边说边拽出被小弟蹂躏的衣摆。
“大哥,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心里的气儿可消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遭罢。看在我也是出于好心的份上,为兄长尽心效力的份上高抬贵手吧!明儿就是除夕了,咱过个安安稳稳年行不?”云飞说得这叫一个苦口婆心啊。
云皓被气乐了,云飞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倒是做兄长的再训弟弟,那便是大大的折磨人,不近人情了。
云皓只得板起脸来问:“你从哪弄来的三皇兄小辫子?”
云飞用手背一抹眼角冻出的泪水,一脸献殷勤兼洋洋自得,“哥有所不知,我离府后,就奔咱家后山去给姐姐姐夫报信儿,途中遇到丁叔,便和丁叔一合计,让他派人混入在漕帮之中取来三皇兄的证据。”
云皓只略略一听,就知道云飞这话不实在,登时冷下脸:“再乱说,我可取板子来了。连跟你大哥回话都学会了春秋笔法,越发能耐了你!”
云飞暗自咋舌,大哥就这么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只得认真回话:“我从府里偷偷跑出来的,也未给爹娘留下只字片语,先去药铺里抓了些药材,都是分开装的,因为当时有人跟踪我,这样即便他们威胁药铺老板要药方也得不到太多有用信息。”云飞缓口气,却拿眼睛瞄着云皓大哥,见大哥眉间“川”字渐淡,心里有了底,壮胆继续道“后来,我爬了咱家后山顶,给姐姐姐夫信号,告诉他们原来在孟国时说的计划‘黄了’,就着当时大风吹,我撒了把含有大量山茄花的粉末,近身的跟踪人就倒了,我搜过他们的身,没得到有用的信息,不知道他们是哪股势力。”云飞再次审时度势地抬头看看大哥神色。
谁知,兄弟俩这回对上眼了,他大哥立马给他一爆栗,“看我做什么?接着说,仔细说。”
云飞都没敢揉,低脑袋继续陈述“再后来,我被丁叔请去喝茶。”
“嗯?”云皓直觉这小子又在撒谎。
云飞被诈,无奈,只得老实还原当时现场:“那个,那个我被丁叔捂住嘴巴‘劫’了去,我求丁叔帮我,给我人手帮助你。原来,丁叔得姐姐令暗中卫护府上安全,所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都安排了什么?”
“一个是查三皇兄,一个是做大臣思想工作,再一个是给自己找保镖。”
“丁叔也由着你?”云皓猜这小子肯定使了招。丁叔是成王府的老人了,在婉枫手下也历练得差不多,断不会由着这个头发碎碎不甚齐整的小子胡来的。
果不其然,“回大哥的话,软硬兼施罢了,丁叔那人哪好糊弄啊。”
云皓想想前因后果,倒也合情合理,“接着老实说。”
云飞挪挪刺痛的腿,缓了缓,道:“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哥一定在宫中,并且有一万个不妥。首先大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所以皇上想杀你都没借口,最好的办法是禁了你,算是捏在手里的一张牌,姐姐在宫中自有贵人相助,要不也不能在嫁前这么安稳,想必大哥这时候都知道此人是谁了,否则也不可能顺利离开禁身之地,吴公公这事是我去孟国姐姐告诉我的,说关键时刻可以和他沟通沟通。还有一人,便是我拼着满身家法换来的,吴公公的干儿子小路子。”
“啐!偷鸡摸狗!说得这个好听!”云皓又好气又好笑,还他拼着满身家法呢?娘亲不也责打了自己?混账弟弟!偷魔方还有功了?
如果这时候想看云飞小王爷脸红,那可真是不了解他为人啊,但见云飞毫无愧色,“这个就算弟弟不对了,可我那时候年幼,也不真懂得这般道理,是以大哥不要再旧事重提,如今我可都改过了。”
云飞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大哥只要青山在,天上地下便再也没有怕的事情,我就琢磨着要联系舅父一家老小。元仁表哥原是伯父身边一等贴身侍卫,宫中守卫自是熟络,方便和吴公公联手解了大哥的禁和伯父伯母婉珊嫂子的禁,我还请了大哥的干爹来帮衬,省却宫里疏通关系好多口舌呢;另一方面告知舅父,舅父做将军的,旧部感情深厚,开城门、放百姓,手不沾血自是上策,大家会记得祝家的好,宫外人心所向,宫内人势所在;伯父那里都不消派人说服,他自己便恨得牙痒痒,伯母虽是皇上亲娘,可被自己儿子软禁也是颜面尽失,母子情分顶多也就容他活着喘口气的。婉珊嫂子入宫陪伯父伯母说体己话被禁,也会更加给伯父添堵;元义表哥从头到尾也没落轻闲,奔走在诸大臣之间做工作,加上我让丁叔找人各个击破,满朝文武还是相当锐利的一把刀。”云飞不再说下去,留了空白给大哥脑补。
云皓越听越精彩,简直要把云飞那个混蛋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揉搓一番。这小子思路清晰,环环相扣,最重要的是对每件事时间的把握和对人的才能品性利害关系的把握。
云飞心里嘀咕,诶哟,大哥啊,你觉得你弟弟帅就免了这罚跪吧。这麻劲儿针刺般痛,抬眼对上大哥的眼,面露可怜兮兮的样,希望大哥再心疼一把。
谁知云皓欣赏之情一闪而过,瞪起眼睛,训斥:“纵你有再大的功劳,‘出必告,反必面’的道理你不知道?”
云飞赶紧认错,也不狡辩:“是是是,大哥说得是!云飞确实做得不对,云飞怕爹爹明叔叔不肯答应便自作主张偷偷溜出府门确实做得不对,该打,该狠狠地教训,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大哥还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就先别费心思在弟弟身上了,待到这些糟心的事告一段落,云飞任大哥发落。”
云皓也并非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原以为小弟得胡搅蛮缠,准备了一车的话卯足了劲头要训他,可云飞偏不遂他心,认错态度良好,结果云皓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气乐了。
“接下来,会怎样?”云皓见弟弟处事有条不紊,便存心考考他。
“还能怎样,大哥是以‘为民’的旗号面圣进言的,皇上走了背字,被废。现在当家说话的便是伯父了,由他提名接班人呗,再把人选拿到朝上大家议议,最后,一道圣旨,天下太平喽。”云飞略有不屑道。
云皓扬扬眉,不置可否。
云飞见状,咽了口唾液,只得老老实实认真回答:“当然,也没那么简单,自古以来,新帝登基是最热闹的一出戏了。大皇兄没戏,可他一个战壕的大臣不会只跑跑龙套的;二皇兄这辈子白活,光给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哥当小苦力了,替他守着国土,所以顶多勤王罢了,姐夫的军队开过来足以震慑,因此不足为惧;三皇兄这人比较阴柔,单看他买卖粮食的手段,便知这人是有思想的,也不知道背后哪个幕僚这么卖命,况是伯母所生,此人大哥你得万分小心;四皇兄这人虽与二皇兄同为容太妃所生,性情却是截然不同,四皇兄不是省油的灯,奸猾狡诈,这些年咱爹做生意没少防备他呢,如今虚位以待,难免他不动心思;至于五皇兄,乃真性情之人,无欲无求,我看这次变故中,能够独善其身的也就五皇兄一人尔。”
云飞说到这,再次表现出可怜兮兮的熊样,盼望哥哥能够大赦他。
云皓心里如何不知?看着弟弟左移重心右移重心,料他跪得十分难受,加之说了这么多话,口早就干渴了罢,他又何尝不是呢?从被吴公公等人解禁入宫上朝到现在嘴里还未吃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口茶。
忽然想起自己入宫前,弟弟说的那话“哥,用得着我的地方说一声,我比你想象得要出色。”是啊,云飞果然比自己想象得要出色。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就的。
云飞那是不着调出来的,没事儿轻功飞上房顶,边晒太阳,边听爹爹和明叔叔的高谈阔论,常常有很多劲爆的新闻,那小子又是个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家伙,从小时候跟着伯父学下棋就能看出来。鬼主意多,心眼倒好使,长兄为父,经常耳提面命,凡事敲打,所以才没有长歪,算是个顶出息的人了,至少比起自己儿子小涵好的不是一个级别的。这小子处处察言观色,处处留心留神,记性又好,是以关键时刻往往让人刮目相看。
云皓的一双温柔又有些望子成龙的眼神一遍遍刷刷云飞,云飞弄得心里毛毛的,正选择是继续爆时局呢,还是认错求饶呢。大哥的话在耳边炸开:“请家法!”
云飞立马高声问:“为什么?”说完觉得这话过分了,现在自己身上一堆堆的毛病,随便哪条都值得动家法。
“嗯?”云皓装作发怒,“临走,哥可曾交待你什么?你是怎么回复哥的?”
云飞讪讪,是了,大哥临走把他儿子托付给自己,而自己却一走了之,小涵那个犟种,还不得学自己擅自离府?当下也不辩解,另外自己说这许多话,嗓子也冒烟了,讨不着茶吃,倒要讨顿好打。转念一思,生出一些恐惧,万一那蔫儿真出了府,又不似自己般闯荡,不活活等着被人抓么?自己去祝府都差点未遂呢?越想越怕。不管小涵脾气如何,怎么都是大哥的独子,更是亡嫂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那不是绝了大哥最后的希望吗。老天爷保佑,爹爹和明叔叔可千万要看住了那蔫儿啊!自己第一次主动希望小明天要时时刻刻陪伴小涵才好。可是瞅那犟种样,自己心里可真没底。害怕,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云飞未经大哥同意缓缓站起来,也不顾下半身疼痛,环视了怡心楼,只西边墙盘挂着一条鞭子,云飞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摘了鞭子,复跪于大哥面前,双手将鞭子高高举起。
云皓呆了一呆,他不是没打过弟弟,从小到大还没少打他呢,只是这般认错,诚心接受家法却属罕见,隐隐也能体会到弟弟的感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今儿怕了。
“你说吧。”云皓顿了顿,却没接鞭子。
“没啥说的,我错了,哥打吧!”一反之前喋喋不休兼拿眼睛偷看大哥表情状,云飞始终低着头,话少而干脆,一副狠绝样。要知道哪次揍他他不连连告饶到无赖耍宝?这次却……云皓一扬手打掉他手中的鞭子,掐着他下颌抬起来,云飞双眼红红,沁着汪清澈的泪,云皓的心顿时软了下去。矮下身子去拥抱他,云飞紧紧抱住大哥久久不闻哭声,突然身子猛力抽搐,呜咽着哭开了,一叠声的“对……对,不,起”云皓搂住怀中的小弟,一下下安抚着他的后背,自己的鼻子酸楚难挡,嗓子又极其干疼,噎得难受。
流泪的不仅是怡心楼门里的人,门外也有人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