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传》公孙牧黎

94、开弓没有回头箭（三）

　　门外人影一闪。
　　云皓安抚着云飞收声，嘱咐他先睡了去。云飞哽咽地随宫女离开。
　　门口就转进来一人：“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云皓撩起前摆直直跪下去：“云皓给师父请安。”
　　明德径直寻椅子坐稳，云皓方起身，为师父倒茶。
　　“师父，府上可好？”云皓略显着急，将茶碗塞在明德师父手里。
　　明德道：“都还好，只两件事，一是刚才那位主儿，他的伟大事迹你已经知晓了，还有一个便是你那宝贝儿子。”
　　云皓听后心里咯噔一下。
　　“你家的那位小祖宗也不是省油的灯！”明德半讥诮半严肃地评价徒孙。
　　“让师父受累！”云皓恭顺地续了茶。
　　明德对云皓的反应似乎略略不满，“那小家伙挨了他爷爷的鞭子！”他用茶盖轻轻拨了拨茶叶，说得轻描淡写，毫不为意。
　　这回当爹的才急了：“怎么了？小涵做错什么事了？伤得重不重？”云皓坐不稳椅子，干脆站了起来。
　　明德想给云皓一巴掌，不孝！不先问问他爹是否被气个好歹，反倒一连串地先问儿子。成王爷除了对长子云皓“不吝赐教”外，对其他儿孙都是极宠溺的。转念一想，可就是因为这云皓才担心自己儿子吧，成王爷的家法不好熬，云皓最清楚个中滋味了。一口茶的功夫，明德心思早就千回百转。
　　“离家出走！”明德也不掉云皓胃口，把事情简明扼要的交代一番。
　　云皓听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可真不给当爹的长脸！甭出别的岔子便是最好的了，不消停的在府里呆着，竟给大人添乱！小涵这个别扭孩子，让自己又怜又恨、又悯又气，就不能老老实实不使性子吗？
　　云皓垂首躬身承着师父训斥，“你也别恼，子错父过，这孩子是你自己没教养明白，你也对不起小涵他娘。”简单几句话，每句都一针见血，云皓的心被抽打得生疼，听到最后一句时险些身体没晃动。
　　明德就有这本事，没跟你说什么，却刺儿得你难受。他也没饶过云皓，继续不咸不淡地，波澜不惊地训斥：“小涵这个孩子算是被你毁了，你上官云皓，文武双修，教个儿子也是绰绰有余的，你也不是不会教人子弟，云飞这小子不就挺出息人的？你想想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明德并没打算让云皓做个口头检查，所以端茶呷一口，缓缓道“是因为你的私心。”
　　云皓腾抬起头，看着师父的眼睛，大为不解。不对！我没对云飞有任何保留，我也都是倾囊相授，甚至比教儿子还卖力呢。
　　明德看云皓满眼里的惊讶与不解，就知道他还没想到点子上，那样子就像教他小时候读书般，有不同观点便拿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只等自己下面的话。“你是想说，弟弟跟儿子都是一起授课，非但从不给儿子开小灶，反而常常督促弟弟功课，要求更严格，是不是？”云皓点头称是。
　　“问题就出在这！你从不严格要求儿子，你的心都偏到云飞身上了。你也不用急着辩解，听为师给你分析。因着云飞从小身子弱，你传功夫的时候，就基本上把眼睛盯在了他身上，还时常给他加时辰单独训练，你看看云飞现在底子，哪能看出从小体弱多病？再有一项读书写字，你那儿子为了得你一声表扬，天天晚睡早起，起早贪黑的学，可你呢，从不认为自己儿子认真完成功课有什么骄傲，认为那是应该的，倒是哪次没完成好便要责怪他。相反，云飞天天吊儿郎当，稍有点成绩你便流露出欣赏之情，你让你儿子怎么想？你这叫赏罚不明。”
　　云皓暗自佩服师父，人家果然是搞了半辈子教育的，说得透彻明了，可转念一想，便想到一个问题，越想越深，既然你能够看出来，为啥现在才指点我，您这不事后诸葛吗？师父这时候跟我谈小涵的事，不会单纯为了聊天，形势多严峻啊，脑袋得缺几根弦才会唠这些啊！
　　果然，明师父没有让他失望，语峰一转，“云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享九五之尊，小涵他能不能任太子之职而担其之责？”
　　云皓脱口而出：“不能！”
　　明德侧目，反问：“真的不能？”
　　云皓目光垂下，认真思虑后，抬头对师父说：“大约不能。”
　　明德笑：“云皓，你可是舍不得你孩儿？”
　　云皓被一语洞悉内心的师父整得很没面子，原本自己那点掖着藏着的自私的舐犊之情被抖露出来，平时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原来那么希望小涵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不希望他出类拔萃，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顶着这样那样压力被生生雕琢出极品。
　　他跟师父摊了牌：“回师父，可能真如您所说，我舍不得他，那孩子娘没的早，我只希望他能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足矣。他性子倔强，心思单纯，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他，他也没那才德担起重任。”
　　明德听完，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此言差矣，把你家小子交给为师替你调教调教？为师不敢夸什么海口，只半年内，那倔强性子为师就能给他磨平了的自信倒还是有的。”
　　云皓心里听得咯噔咯噔的，脸色也差了些。明师父是上官国少有的好师父，文武全才不说，关键教授方式方法和课堂规矩上有其独到的一面，讲文章，不讲死，越讲越活，往往一篇好文章，引经据典会牵扯出十几篇或是几十篇文章来，而且人家那才叫教书育人呢，把那现世道理与做人的规矩都揉进文章中细细讲开。他会在意你的接受能力，婉枫就是个好例子，婉枫头受伤前，不喜读书，他便讲些趣味性足的，简单的东西给她听，为了不耽误云皓的进度，课程难的，便安排婉枫描红练字；婉枫伤好后（石婧穿越后），婉枫字也漂亮了，也能跟上云皓哥哥上课进度了，便一视同仁，安排相同课程，只于家庭作业上给她减负了许多。拜师在明德脚下那简直是士大夫名流学士之辈自家儿孙莫大的喜事了，丝毫不亚于金榜题名。那么，明师父的名声是怎么闯出来的呢？人家年纪轻轻的时候便是个意气风发的元帅长公子，帅哥一枚，后来感情上受了挫，爹也没了，便住在结拜大哥成王府里，给自己过世的女友养养闺女，帮大哥教教要参加友谊赛的儿子，后来云皓不负众望，在友谊赛中虽因政治上原因以平局结果，但比赛中精彩纷呈，赚足了粉丝，大家对明德这位师父必然敬之又重了。可是，大家没有看到明德的另一面，他是多么严厉的一位师父啊，哦，如果大家觉得严师出高徒，无所谓。唉，云皓暗叹，那是不容辩驳的严厉，不容挑战的严厉，不容抵抗的严厉！回想起来，浑身各个部位都痛，师父他老人家从不姑息自己任何一个错误，被他收拾一顿，下次肯定不会犯同样的错，瞧见没，人家就有这手腕。所以小涵那个别扭小朋友到明师父手里基本上可以断定不会有啥好日子。
　　云皓就在社稷和小涵的人生之间权衡了半天，发现宁愿自己怎么吃苦煎熬也不愿把这份痛苦强加给儿子。遂禀师父：“云皓相信师父，可云皓对自家孩儿没信心。而且我经历过的我不希望让他再经历。”
　　明德侧头瞄了眼那忽明忽暗的灯盏，云皓微微点头，去拨了灯芯，调亮了光度。云皓回到师父跟前继续站规矩，明德说：“你看，想让屋子亮总得有一人去做。”
　　云皓心想，可我这个当爹的是真舍不得自家儿子啊。不过小涵看起来是唯一的人选，因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当时不愿续房，还不是担心儿子会被后母欺负？没想到最后到底害了他。
　　明师父看云皓越来越沉的脸，心里也不甚舒服，只得替他想办法，说了仅仅两个字，便让云皓心里头一亮，激动起来。却被叩门声惊了一下，门外：“王爷，紧急家书！”
　　“进来吧。”云皓边命令边稍整衣摆。
　　来人是吴公公，拿的是成王爷给云皓的书信。云皓展信细读，脸色变暗。明师父猜，多半是小涵出事了，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