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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开弓没有回头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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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背鞭伤痛得让人心烦意乱,脚下没留意,被石子给绊得踉跄,也就这一下,背后创口被震裂,湿滑温热的流下一股血蜇得伤口生疼。小涵痛得眼泪都流淌下来了,拿袖口擦干泪水,咬着嘴唇,继续快步离开了。
怕惊动府里上下,都没敢牵马,只孤身一人偷偷上路,再次离家出走,他想着如果再次被抓回去,照这顿打法,不打死也打残了,他只盼着能够帮到爹爹,能够将功补过,也能够硬气地向长辈们证明自己是能干的,有用的。
可惜,小涵太没经验了,他分文没有,也无代步工具,走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饿得眼冒金星,背上鞭伤吞噬着他最后的勇气,腊月里的风冷而硬,吹得他面颊双手刀割般痛痒,刚刚流淌的温热血液也冰凉了,轻轻耸肩感觉贴身衣物都粘在皮肉上,忽然间生出一股悲哀来。
趁着爷爷解手的功夫他藏在后院姑母的闺房之中,待府里上下闹开了,爷爷骂天骂地,赌咒发狠也出府去寻他的时候,他才躲了众人视线悄悄走掉。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谁都想不到他会以逸待劳,可现在他觉得离家出走准备得一点儿也不充分,现在困难重重。
其实这点困难算个啥呀,肚子饿又能怎样?总好得过被人抓起来吧。
正在小涵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的嘴被人堵了,他的手被人抓了,他的身子被人绑了。他哭死的心都有了!饿,真没什么大不了的。绳子绑得很紧,勒得膀子手腕都痛,最痛的当数这一身伤,小涵眼泪扑簌簌地落。这让绑匪很是瞧不起,成王府里净是些了不起的人,文武全才如明德云皓师徒,聪明伶俐如云飞,经商天才成王爷,精灵古怪小明天,怎么偏偏就这小子砸了自家招牌?瞧他那怂样!
成王府因为小涵都炸开了锅,成王爷尤其后悔鞭打了孙儿脊背,就该上板子往屁股大腿上招呼,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才好呢!找了整整一天一宿也没消息,急得成王爷吃不下喝不下,整夜未眠。第二天未到午时,宫里传了信儿说是皇帝被废。成王爷老心大慰,知道大儿子性命无忧,立马写了小涵的事情,送往宫中,好叫云皓得知,心中有数。
边关吃紧,上官国戍边守卫骚扰孟国边境民众,经常抢夺粮食牲畜,正好给了孟国大举进军的借口,而且势如破竹,并不恋战,直逼京都方向,孟国军队呈梯度踏入上官国的领土,守住战果的任务基本都交给了殿军,只是碰到了一支劲旅,是二王爷云昆手中的兵马,孟国官兵并不主动迎击攻打,而是采取围困的方式,跟二王爷云昆的军队硬耗,多亏孟国国力强盛,后援不断供给,给官兵们提供了充足的物资保障。
京城内外到处是百姓,使得眼线、暗探感觉工作起来处处掣肘。施粥的善人也有压力,每天两顿粥也供不起多长时间了,上官国这几年偏旱,粮食收成不算太好,所以即便是国库屯粮也并不充裕,陈米的数量较之上官杰执政时少了许多。
除夕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降临了。
太上皇上官杰孤身一人静坐在龙椅上,右手婆娑着扶手,很多事情纷纷涌了上来。自己一生对权力追逐,到头来又能够得到什么呢?他大哥上官英被废,他继承皇位,他将四弟上官雄送上死亡的战场,只是三弟上官成看似毫无夺位野心才免了一死。他膝下五男三女,可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没有一个像自己一般能掌舵上官国这艘大船,最好的新帝人选,想都不用想,除了上官云皓还能有谁?只是这里有个计较,长子被废,理应次子继位,当然如果采用先贤禅让的做法亦无不可。只不过,孩子再不好也是自家的孩子,真将江山拱手相让侄儿,自己真心舍不得,可交给自家孩儿败坏,那更加让人肉痛。老二云昆,做个将军也还凑合,坐江山却不适合。老三云振,那个无论如何都让自己亲近不起来的儿子,感觉他过于阴柔,心里很不踏实,他若登基,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大清洗了。(见三十八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最后一段)老四云开的狡诈奸猾、投机取巧、舌灿如莲表现在面上,这样的蠢东西往往倒是最不足道的。老五云黎那孩子一心一意醉情于山水,痴情于书画,对谁继承皇位都不会造成威胁的,就看新帝心肠如何了,铁定心斩草除根,那他就在劫难逃。所以说云皓继承皇位是牺牲变动最小的,人员伤亡最少的,效果最好的。唉,到底没争过三弟上官成呀,三弟的儿子们,个个是精品。云皓自身没得挑,只是整体评价下来,倒也有些不足,无妻子稀,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登基大典选后顺理成章,选秀充实后宫,均沾雨露,得几个龙子也非难事。怕就怕云皓难忘辞儿百般好,偏偏单恋一枝花,对着云皓这个情种这事便棘手难办了。想到这里,百感纠结,上官杰喘息颇感不顺,伸手拂袖,案牍上的奏折悉数飞落。
吴公公溜着门边,静悄悄地进来了,跪在地上将奏折一本本拾起,瞧太上皇气消了些,便细着声道:“万岁,今日除夕,百官可都大殿候着呢。”
上官杰长长叹了口气:“摆驾。”
殿内灯火通明,上官杰一身疲惫迈进大殿,接受臣子大礼。
落座,抬起眼睛环视群臣,只说道:“今日不言政事,只守岁。”
在座的众臣子,略有骚动,不过,马上就安静了下来,闷闷地享受歌舞和酒食。冷眼瞧着场下飘红飞绿,上官杰想起当年婉枫丫头跳的扇子舞,那才叫一个好看。如今他也不是不知道宫外的情形,自己的精忠堂搞起侦察、暗杀还是有一手的。想那丫头和云皓兄妹情深,必能互相帮衬着些,从江山社稷上看,云皓又厚得了,上官杰心中的那秤天平又再次向云皓倾斜。
宫内大殿叮叮咚咚,萧鼓琴筝,宛若仙境,宫外或起义或逃荒,一样除夕两样景。好在无雪,否则叫人可怎么活?
上官国大年初一的早朝是迎着刺眼的旭日而升的,那轮惨黄的旭日,亮而不暖,照抚在难民身上,全无暖意,他们互相依偎在地上,相拥而眠,也有母亲将孩儿裹在胸怀用不甚暖和的棉衣紧紧搂住。
隐隐地感觉大地似乎发颤,极远处隆隆声响,早有警觉人推拉喊醒周围的伙伴,孩子哭了,妇人叫了,爷们儿警惕着,有阅历的长者急呼:“军队!是军队!大家站整齐了!别互相踩踏!大家站整齐了!听指挥!”
大殿早朝前,天还未亮,上官杰收到线报,称云昆王爷勤王。上官杰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勤你他娘的王!你老子刚把你大哥废了,你勤王?老子倒看看你有几分胆量敢造反!这帮儿子养得忒他妈败家了!
儿子们给爹脸色,所以当爹的在上班时就没给下属好脸色。正因为如此,本是上朝该满朝文武讨论新帝人选,逼群臣站队说话表态的大会,变成了上官杰的一言堂。
结果就在上官杰一个人滔滔不绝发表个人观点十分爽快的时候,提名新帝人选上官云皓并为之进行充分论证的时候,大殿门外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是三王爷云振。上官杰被儿子打断话像便秘一样不爽,他本想在云振自己给自己一票的时候,封了他的口,可谁知,云振举荐的是老二云昆!乖乖,这是什么意思?云昆这时候率军而来,老三又大力推荐,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密谋?上官杰第一反应就是不管什么真相,把云昆抓起来总没错。可话到嘴边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老三什么意思?逼自己杀了老二,彻底断了老大的羽翼?那老四他怎么处理?云皓他又怎么处理?老四云开暗杀也成,可是云皓呢?伤了他一根寒毛,整个孟国军队都能把老三给踏平了,这难道他不知道?
上官杰索性把云开、云黎、云皓、云飞四人都宣到大殿来。来来来,有戏大家唱!
云开那家伙贼眉鼠眼,一上朝就拿眼角扫来扫去,察言观色。云黎别看他是上官杰最小的儿子,却最有儒臣风度,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不放过任何声音。云皓虽然满腹心事,但都隐藏起来,是最自然的了,朝廷上的规矩都懂,恭敬谦卑,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差错,辞令得体,是个标准的臣子模板。云飞倒是这四个人中唯一没上朝经验的人,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早朝什么样,当他观察了一圈后,才发现他哥拿眼角瞪他呢,他被噎着般,吞咽了口水,当下也不乱看了,用心仔细听大家叽叽歪歪什么呢。
听上了一会儿,云飞扒开那些华丽的语言衣裳,就看到了赤啊裸的真相。跟皇伯父上官杰一样,他也纳闷云振这打的什么牌?你直接夺了这皇位怕树靶子么?
云振在这件事上三跪九叩都过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殿外云昆二王爷请求面圣。
好!来得这好!看你们能作成什么样!上官杰立即宣见。云昆一身戎装,解下佩剑交给太监。进了大殿,倒头就给上官杰请安,这让当爹的很受用,很好,还知道谁是你老子。可然后,云昆就开始为他大哥求情了,上官杰自然震慑他几句,逼问:“若朕不饶又如何?你是不是便率军取而代之?擅离职守,朕且问你,该当何罪?”
云昆还是跪在地上不能起身,话说,云昆前几日和孟国大军大战几场,元气大伤,仗着平日治军严格,才没有乱了分寸,听闻朝中大事,便率军连夜赶来,满身伤,且疲乏得紧,此刻跪着的双腿也微微发抖,索性跪坐在脚跟上。扬起蒙了灰尘的脸道:“父皇英明,儿臣别无它意,不管父皇做什么决定,儿臣坚决支持。只是于兄弟情分,儿臣恳请父皇三思,大哥纵有万般不是,念在父子之情,请父皇给大哥留条活路。儿臣率军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为父皇保驾,宫外流民起义,情势多有不妙。儿臣擅离职守,死罪。”
云振旋即跪下:“父皇,您看到了,二哥他一片赤子之心,他爱戴父皇、恭敬兄长,却全不为自己打算,不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一分,这样的人,这样的襟怀才得我上官家族的教化与庇佑,父皇,二哥才是新帝真正合适的人选啊!”
云昆听后大惊:“三弟,休得胡言乱语!辱了圣听!”
哟!这戏瞅着热闹!上官杰仔细辨着真假。老四云开看明白了,帮着云振添油加醋,结果是惹恼了上官杰,将云昆关押起来。
云飞糊涂了,什么意思呢?老三应该能明白自己若一味逆着老爹的意,老爹必然大怒,结果是自己的主张失败,难道是他故意的?云飞偷看老三云振时没发觉悲伤,反倒在他眼中看到一丝不令人察觉的快意。他是故意的!这么做什么目的呢?利益直接受损者是老大,老二被关押等于断其手足,哦,这不难理解,那云昆手里的兵权怎么办?难道是老三手中无兵权难行事,想趁此机会获得兵权?他爹又不傻,能给他?老四也逗,帮着老三,难不成他俩才是一伙的?不像啊。
只有云皓真正明白云振的用心。偏偏云皓如云黎一般对这些嗤之以鼻,不妄言是非。
事情看起来都在上官杰的掌控中,执意将皇位禅让给云皓。
诏书传了出去,整个皇城沸腾了,新帝登基,开仓放粮,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的场面出现了,大家手舞足蹈,奔走相告。
大年初二,经历了一天繁琐的登基仪式,晚上,新帝云皓召见了云振。
“三王爷,朕累了,有话直说。”云皓开门见山。
“说什么?说说太子?”云振满眼的笑意。你不拐弯抹角,我也痛快。
云皓内心早就燃烧了一团火,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朕有日子没见着小涵了,到你府上玩耍去了吧,早点儿让他进宫,朕要罚他早出晚归。”有情报你三王爷抓了我儿子,识相的快还我,我只当他去你那里串门。
“他可在本王的府里吃了不少的东西呢。”云振不怀好意地盯着云皓。上道,开始叫价吧。
“朕赏你点儿什么?”云皓也探个身子低声问。你先估价。
云振扬着下巴,用手指指云皓身下的龙椅。皇位,这个不辱你儿子身价吧。
云皓眨了眨眼:“太沉了,今天你搬不动。”你狮子大开口,我得想想。
“哈哈,没关系,皇上可以命令天下所有人呢,总有办法的。本王累了,要回去跟侄子耍去。”说罢,转身就走。你现在金口玉言,下道圣旨多容易。
云皓头仰在椅背上,伸手揉着眉心处。
云飞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将手搓热后,给大哥按摩头部,还将手指插啊入大哥头发里抓按,疏通经络,很是解乏。
云皓闭着眼睛享受着虽有点酸痛却很舒展的感觉,低声骂:“不背书倒跑这里来偷听,当心朕查你功课!”
“哥成皇上了,政务繁忙,臣弟一定自律,不让您烦心。只是小涵的事情,哥,你找伯父从精忠堂借俩人使使呗。”
“精忠堂有几个人知道?”
云飞结舌,这主意却是欠考虑,精忠堂并未浮出水面,属于地下组织,知道这个精忠堂的存在是因为创建功臣之子是明德叔叔的缘故。
正发愁呢,明德求见,进来就要跪拜,被云皓拦住:“弟子云皓惶恐。”
“皇上既为皇上,便要做天下人的皇上。”云皓听后一怔。
“朕受教了。”皇帝的威仪来自这些繁琐的礼节,震慑力来自手中至上的权力,作为一名皇帝,要忧天下。
云飞这时候才给明叔叔请安。出奇,明德这次和云皓说话没有撵走云飞,把他当空气。
师徒俩互相交换情报,提到精忠堂的事时,明德说:“这事交给臣来办!皇上要稳住朝廷各派势力,交代好前朝遗留问题才好,几位王爷怎么发落皇上心中要有数。”
“师父觉得三王爷该怎样处理?”
“皇上,臣需要皇上帮助臣拖延三天时间。”
“朕明白了,有劳师父了!”
云飞听得有点郁闷,他还是不明白明叔叔用什么招救他外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