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虞》依文

11、苏醒

　　斜阳偏西，霞光如锦。

　　尚桐柏自打坐中舒出口气，缓缓睁眼，望向窗外叹道，“暮色将晚，竟已酉时三刻了。”

　　房间昏暗，他起身点亮两盏灯，香炉中的蓬莱香已燃尽，紫砂茶壶也倒不出水来。

　　这时，他下意识唤道，“陌颜。”

　　唤过之后，他才想起来，陌颜被他打发去抄写药经了。

　　也罢，用饭前喝碗汤就不渴了。

　　正要出门时，敲门声起，门外传来陌颜的声音，“少宗主，我能进来吗？”

　　尚桐柏道，“进来吧。”

　　陌颜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方胡桃木托盘，其上搁着三份茶点和一壶四杯。

　　“少宗主，您饿了吧？我去厨房拿了些点心上来，还有新沏的蕊花茶。”

　　尚桐柏不动声色地挪步到方桌旁，“药经可抄完了？”

　　陌颜缩了缩脖子，“还…还没。”

　　事实上他只抄了半页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整整睡了两个时辰才醒。反正也抄不完了，他索性窜去厨房一口气吃了三笼糕点，还灌了一大碗芝兰芙蓉露落肚。

　　吃饱喝足了，他才想到，该如何向少宗主交代呢？眼珠骨碌一转，左右躲是躲不开的，不如直接面对。

　　于是他端了点心茶水上楼，主动出现在少宗主面前，勇敢承担后果。

　　尚桐柏不急不缓地执起茶杯，浅饮一口，茶温合宜，回味甘甜。他不觉身心舒缓许多，便再喝了一口。

　　“抄写药经之事，不急。”

　　他放下茶杯，温声道，“走吧，下楼用饭。”

　　陌颜怔了怔，不确定地问，“少宗主的意思是，我抄个十年八年也不要紧？”

　　然而尚桐柏已走出房门，不见人影，陌颜忙跟上去，“少宗主，等等我啊。”

　　吃毕晚膳，尚桐柏信步闲庭，陌颜跟在他身后。

　　上官辞、西风琼宇、夕浣纱都不肯下楼来用饭，尚桐柏便委派弟子送吃食到他们几位的房中。

　　参差月影落于团团绣球花上，偶有凉风拂过，竟似粼粼波光一般。淡淡花香袭来，令人不觉神清心澄。

　　在这偏远之地弥留半月，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人寥寥无几。尚桐柏之所以对虞芽那般上心，大抵是因为，她有的救。

　　在为数不多因他施救而活下来的人之中，虞芽又是唯一一位能完全恢复的人。另外几位或是成了残疾，或是经脉受损，再不能用武了。

　　其实上官辞他们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在药宗的庇护下，各大门派不敢妄动歹念。否则单凭夕浣纱一人之力，如何能保全昏迷不醒、重伤难愈的三名同伴。

　　尚桐柏回想起苍原之战，想到穷奇凶狠暴戾的气势，以及那磅礴之力所带来的压迫感，至今仍心有余悸。他深知真正该人人称道的，是他们四人，而非所谓的名门弟子，更不该是若邪派那群乌合之众。

　　但他一向不看重名利，也不计较得失，他只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以及他喜欢做的事。

　　陌颜百无聊赖地随他游荡了半边庭院，忍不住开腔道，“少宗主，您有心事？”

　　尚桐柏恍然回神，懵然道，“何事？”

　　陌颜上前半步，盯着他的脸道，“少宗主一路无话，是在想事，还是在想人？”

　　尚桐柏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陌颜肯定道，“看来是在想夕浣纱姑娘。”

　　尚桐柏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陌颜始料未及，一头撞在他背上，“哦哟。”他揉着额头道，“少宗主怎的不顾及身后有人，也不提前说一声就停步的。”

　　尚桐柏觑着他，“若再胡言乱语，便不必跟着我了，将药经抄录十七八份，既能静心凝神，亦于医术有益。”

　　“十…十七八份…”陌颜头皮发麻，光是想到那些鲜有人知、稀奇古怪的草药名，眼前便一阵晕眩。他苦着脸告饶道，“别啊少宗主，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倘若说的不对，少宗主否认就是了，何必动怒要这样无情地惩罚我。”

　　尚桐柏收回目光，随手摘下一朵月下花，缓声道，“依你所见，夕浣纱她们，是怎样的人？”

　　陌颜挠了挠头，寻思着若他所言能正中少宗主下怀，少宗主心情一悦，或许他就能免遭“大难”了。于是他考虑再三，斟酌言辞道，“我觉得，夕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虽说是她误伤了虞姑娘，可这大半个月以来，夕姑娘没日没夜地守在虞姑娘身边，期间流了多少泪，不可细数；她对虞姑娘的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若说单单是因着愧疚才这般不顾己身，一刻不敢轻怠，我可是不信的。我想，夕姑娘与虞姑娘之间的感情一定很深厚，故而夕姑娘生怕虞姑娘有事，虞姑娘昏迷不醒，夕姑娘便寝食不安。”

　　尚桐柏细细听毕他这一席话，面上不觉漾出几分笑意，手中盈白的娇花如同女子清秀的容颜，温情脉脉，令人沉醉。

　　陌颜打量他神色，心知自己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不免得意道，“少宗主是不是也这么想？”

　　尚桐柏不置可否，迈开脚步，接着闲逛。

　　陌颜忙忙地跟上，心中暗喜，那药经又可以不用抄了。

　　这一夜，夕浣纱伏在床边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身上披着一张薄衾，却不知是谁为她披上的。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皆是整晚未合眼，各怀愁绪，枯守房中，等候消息。

　　尚桐柏虽是按时作息，但翻来覆去，竟是夜不能寐。

　　恐怕整个楼层中，唯有陌颜能呼呼大睡，睡得香甜了。

　　好在第二天，虞芽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缓缓醒来，喜讯由陌颜传遍整间客栈。尚桐柏为有这样一位风风火火的小师弟而头疼且没辙，他想，是时候回药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