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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请放心 ...


  •   赏了一席歌舞,倒也不算是枯坐。白日里方进楼时撞上的那位软骨美人不经意瞧见他们几人或端正,或懒散地坐在角落里那张从积房里捞出来的陈木方桌前,因正好空着,便由丫鬟扶着慢吞吞走了过去。

      伏在桌上的夕浣纱感觉到上方垂落的阴影,便直起身来,见是她,略略睁大了眼睛道,“美人,你怎么来了?”

      软骨美人掩嘴轻笑,扇柄上挂着的玉坠左右一荡,玉坠下的流苏迷了夕浣纱的眼。

      “奴家花名柒柒,妹妹这般娇嫩,怎的学那些纨绔子弟作派。”

      夕浣纱伸手撩拨流苏,扬眉笑道,“柒柒美人国色天香,柔情似水,见之即不忘,思之即发狂。就是不知,那心肠可也如西天的菩萨那般,仁慈善良、友爱大度。”

      柒柒笑得花枝乱颤,蓝白色的云纹水袖微微荡起,好似花间飞舞的蓝色蝴蝶。不一会儿停住了笑,她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两分,她细声道,“妹妹在这儿呆坐许久,想必是渴了,我这便让丫头去厨房拿茶水来,妹妹爱喝哪样茶?”

      夕浣纱顿时眸光一亮,堆着笑脸道,“哪样都好,有水喝就行,咱不挑。”

      柒柒颇觉有趣,便又笑了一声,再指派身旁的丫鬟去厨房端茶来。

      夕浣纱忙道,“多谢多谢,柒柒美人果然是人美心善,天仙下凡。”

      柒柒站了这么一会儿已是腰腿发酸,几欲摔倒,她作了个揖,说话声真如蚊蝇一般,“二位公子与妹妹请好生看顾我们笙月楼,阿娘的心病有劳几位医治了。奴家还有别事,便先告退。”话毕,悠悠转身寻置有软垫的座椅休息去了。

      夕浣纱望着她一步一摇的纤细身影,不禁感慨道,“要我学得这样弱柳扶风、楚楚可怜,这辈子怕都是不可能的。”

      西风琼宇闻言笑道,“但要你学得花言巧语、曲意逢迎,倒是易如反掌、毫不费力。”

      夕浣纱瞪了他一眼,哼道,“我这还不是为团队做贡献,难道你们不渴不无聊吗?再说我说的那些话,也不算是违心。这儿的女子,的确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温柔缱绻、妩媚多姿的人。”

      西风琼宇笑道,“那是因为,我们几个自小生长于世外,所见最多的便是彼此和师父,而后是白云山附近村庄里朴实的村民。若拿司空见惯的虎狼狮子与青楼姑娘相比,那自然是后者更美,且美得不可方物了。”

      夕浣纱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瞧不起青楼女子了?”

      西风琼宇从容道,“我并非此意,只是想说,真正的美人,你还没有看到。”

      夕浣纱反应过来,一拍桌子怒道,“那你就是说我孤陋寡闻,头发长,见识短咯?”

      西风琼宇表示无语,“你就一定要往极端的方向想吗?我要是说你孤陋寡闻、见识短浅,那不就把我自己都带上了?”

      “还有芽儿和阿辞。”夕浣纱补充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虞芽和上官辞对视一眼,俱是无语。

      正在四人陷入僵局之时,黄衣丫鬟将茶水送到了,另还端上三四碟瓜子、花生和蜜饯。

      夕浣纱麻溜地斟满三杯茶,一杯给虞芽,一杯给阿辞,一杯给自己。

      西风琼宇横了她一眼,心道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女子计较,刚准备自己动手,便见虞芽把她那杯茶推到了自己面前。

      “芽儿,不用了,我自己倒一杯就行。”他看向她,缓声道。

      虞芽微垂着头,低声道,“这茶香味太重,我喝不惯。”

      西风琼宇举杯一闻,果觉甜香扑鼻,茶香甚浓,小尝一口,竟是添了蜂蜜的甜瓜茶。
      饶是嚷嚷着口渴,说话最多的夕浣纱也喝不下去,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

      “这是什么茶啊?我就没喝过这么甜的茶!”她细眉倒竖,反感非常地道。

      上官辞也是皱着眉,放下了茶杯,“这笙月楼焚甜香,饮甜茶,便是眼前这些零嘴,怕也都是甜的。”

      夕浣纱一惊,“不至于吧,瓜子花生也能是甜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剥开一枚花生送到嘴里,“呸呸呸,什么呀这是?”

      虞芽默默叹息,看来阿辞所料不错。

      夕浣纱把手里的半枚花生丢回碟子里,忍着满嘴的甜腻道,“别人家的花生都是用盐炒的,偏这儿的花生是用蜜糖炒的。”

      西风琼宇乐道,“要不你再试试瓜子?说不定瓜子是咸的,要么蜜饯里面有咸味的。”

      夕浣纱冷冷地看着他,“你忽悠谁呢,既称之为蜜饯,自然都是甜的了,那瓜子要试你试,我可不试了。”

      西风琼宇笑道,“甜就甜了,甜的怎么了,你看这儿的姑娘们不都照常吃着喝着,还有临门的宾客,也没有说不好的。”

      夕浣纱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确然没有不悦之色。台上笙歌曼舞,台下宾主尽欢。只是有很多非礼勿视的画面,仅仅眼风扫过,她便脸热耳赤,心如擂鼓,忙忙地移开视线。

      若是她没有看错,那位柒柒美人,此时正分开两条莲藕般的细腿,跨坐在一肥头大耳、两眼眯成一条缝的男子身上,柔弱的身子与他紧紧相贴。媚眼如丝,呻吟喁喁。

      只因堂中众多卖弄风骚的青楼女子之中,她唯一认得的便是柒柒,才稍有留意,没成想看到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轻拍自己似染绯霞的脸,克制心头旖念,可靡靡之音入耳,她竟难以平静。偷偷瞥了虞芽一眼,发觉她竟运起内功,循环小周天,以平稳心绪。

      于是她效仿之,为求效率,她干脆以内力隔绝外界杂音,所谓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宁,如此,她果然很快平复了躁动的心。

      她二人的举动,上官辞和西风琼宇都看在眼里,只心照不宣罢了。如此境况中,夕浣纱阻断了听力,的确于身心有益。但这样一来,若白嫖客现身,她是无法察觉的。

      虞芽大概是想到这一点,才没有屏蔽听觉。

      夜夜笙歌,朝朝花酒。四人苦熬到天明的结果是,白嫖客没来,他们白等了一整晚。

      数名丫鬟和龟公一道收拾着杯盘狼藉、杂乱无章的大堂,他们几人也是时候回偏房休息了。

      倒头睡到正午,两名丫鬟送来了饭菜,四人各自洗漱好后穿戴整齐聚在上官辞和西风琼宇所住的房间。

      夕浣纱让那两名丫鬟送来四壶白开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茶水,只要白开水,什么都别放的白开水。

      水一送到,她便身先士卒地倒了半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果然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白开水。

      真是感天动地,夕浣纱心怀感激道,“终于有能入口能下咽的水可以喝了。”她一杯接着一杯,不消多时便喝完了整壶白开水。

      虞芽、上官辞、西风琼宇也都一连喝了好几杯,亦觉畅快许多。

      席间菜色不错,荤素俱全,有鱼有肉。夕浣纱暗暗感慨,好在这儿的人没有丧心病狂到在饭菜里放糖,不然这单生意也太折磨人了。

      只是白嫖客不知何时会对笙月楼再次下手,万一他头疼脑热,感染风寒,要十天半个月才好,或者突然对笙月楼的姑娘不感兴趣了,要先去别处换换口味再来,那他们得在这儿守到什么时候?

      类似于昨晚不慎入眼的画面,她真是不想再看第二回了。

      心不在焉地吃过午饭,又有两名丫鬟前来收走了碗筷和剩饭剩菜。四人分坐在茶几边,商讨来日。

      夕浣纱苦兮兮道,“困守楼中,真如坐牢一般,纵然满目奢华,坐卧舒适,也不过是个提供补给的高级囚笼。暖饱思淫欲,青楼不愧是青楼。”

      “可笙月楼很快就当不起城中第一青楼之称了。”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人都能听出来,说话之人是沉沉。

      她今日穿着一件襦裙,上身是粉紫色短衣,下身是绣有百花的白底罗裙。腰如束素,肌肤胜雪,眉眼间时时含着一股风韵、一抹柔情,真是令人神魂颠倒,甘愿为之一掷千金。

      沉沉仍是坐在上官辞对面,语声切切,“奴家冒昧,今日昨日,皆非有意探听几位谈话。”

      上官辞神态自若道,“无妨,姑娘今日过来,可是有别的指派?”

      沉沉凝目看他,却是怎么也看不出他对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动心,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在他眼里竟是不值一提的么?仿佛她只是名普通女子,并不出众。

      “上官公子何出此言呢?奴家怎么敢指派公子。”她言辞恳切,眸光潋滟,“只是笙月楼树大招风,也不知惹恼了何方神圣,得罪了哪位尊佛,惨遭无耻之徒贻害,以至如今这般岌岌可危的境地。”

      不知怎的,夕浣纱原应十分同情她,可听她凄婉哀绝地说出这番话,只觉得矫揉造作、装腔作势,越听越听不下去。

      虞芽打断她的话,语气还算和缓,“沉姑娘只管说明来意,我们定会全力配合。”

      夕浣纱惊奇地看向虞芽,想不到平素不急不躁、稳如泰山的芽儿也和自己一样,不喜沉沉那般虚与委蛇、故作姿态。

      沉沉顿了顿,妆面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声音仍是细弱,“三日后便是为茵妹妹挂牌的日子了,在此之前,还望诸位护她周全。”

      西风琼宇了然道,“也就是说,白嫖客会在三日之内现身。”

      夕浣纱差点要说“太好了”,“太”字还未出口,虞芽便朝她胳膊上推了一下。她反应过来,这对笙月楼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们的实力还没机会展现。

      存恩虽说对他们几个寄予希望,但若真是信任他们,便不会让他们在大堂角落里候着了。

      上官辞深明此间道理,在亲手抓住白嫖客之前,他也不欲多言。

      “沉姑娘请放心,三日后,茵姑娘定能顺利挂牌。”

      说来也不过“请放心”三个字,无凭无据,也未发毒誓,可沉沉偏就信了他。

      由丫鬟扶着回到自己房中,刚沾上躺椅,便听闻存恩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沉沉,我的好女儿,看阿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沉沉懒懒抬眸,“阿娘带了什么?”

      存恩亲手呈上一盅汤,满脸堆笑道,“是阿娘新得的血燕,用冰糖桂圆炖足了三个时辰才炖开。便是皇宫里的妃子也吃不上比这还好的补品了,阿娘自己都一口也舍不得喝,尽给你送来了。”

      沉沉探身一看,只见那燕窝血色纯正、质地莹润,嗅之清香幽幽,的确是从未见过的好东西,不由得心中一动。

      但这样好的东西怎会突然给她送了来?阿娘说是新得的,岂非当她还是那个初入笙月楼,刚满六岁的小丫头?阿娘说什么,她都信。

      “阿娘,这燕窝你留着自己喝吧,我这身子虚弱惯了,这两年不都这么熬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个补品吃与不吃,都是一样。这宫里的娘娘才能吃的上的补品给了我,倒是不值了。”

      “哎哟我的好女儿,你这是说哪儿的话?这样好的补品自然是要留给你的,若是连你都说不值,便再没人值得上了。”存恩话音高调,几句话说得抑扬顿挫。

      沉沉还要推辞,存恩果断把汤盅放在她手边的小桌上,收起笑脸故作严肃道,“我的好沉沉诶,你再要拒绝阿娘,阿娘可就生气了。”

      沉沉心中已然猜定,这血燕必然是存恩的私藏,之所以这个时候拿出来献给她,无非是犒劳她这段时日为笙月楼费了许多心思,为拉拢旧客、招揽新客出了许多力。再加上她是笙月楼的顶级花牌之一,未来几年还得靠她撑住笙月楼。

      “阿娘别生气,沉沉收下就是了。”她小鸟依人地道。

      “乖哟,这才是阿娘的好女儿。”存恩进门后便一直站着,此时才自行找了个位置坐。
      “沉沉啊,你知道阿娘在二十几个女儿里,最相信的就是你的能力和眼光了。这两日你也都去见过那四个揭单而来的人了,你说他们是真有本事,还是赖在这儿混吃混喝的?”

      沉沉稍稍摆正了坐姿,柔声道,“女儿与他们四人不过打了两回照面,攀谈过几句,能对他们有多少了解?要真是有什么想法,也是妄下定论罢了。”

      存恩摆摆手道,“好女儿,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错了阿娘也不会怪你。那四人年纪轻轻的,说不定就是初出茅庐,没经历过危险的毛头小子、闺女。阿娘也不大指望他们,到时他们在白嫖客手上吃了亏,就是断了腿没了命根子,也是他们自找的。”

      沉沉心中一凛,阿娘的狠心从来没叫她失望过,想那时是怎么处置安妹妹的,便可见一斑了。

      “阿娘,”她轻轻开口,“请放心”三个字在脑海中回响,“我想,这一次,吃亏的未必是那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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