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佐]熬鹰》瓶桃

30、永远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佐助回过头。他踩着小板凳，系着妈妈的围裙，站在灶台前，脸上还沾着拌秋葵时溅上去的油醋汁。鸣人凑过来，踮起脚，佐助稍微弯腰，就和着对方的动作，看对方用手指在自己脸上一抹，又将指尖放入唇边，伸出舌头舔干净。

　　“啧。很脏啊。”

　　“不能浪费嘛。”对方咂了咂味道，“又是番茄味道的。你上次做的也是番茄味的。”

　　佐助不再接话，继续搅拌碗里的小秋葵。

　　爸爸在火影办公室办公，作为刚上任的第五代火影，他的工作很忙，就连晚上也不怎么回家。哥哥也和爸爸一起忙碌着。而妈妈则去了外婆家，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现在，大大的宇智波宅邸只有他们两个人。

　　下午三点，阳光温柔地照进这个屋子，将榻榻米晒得暖暖的。庭院的薄荷和百里香开得正好，被这股香气吸引，鸣人拿起小象的喷壶，来到院子里，踩上拖鞋，啪嗒啪嗒地来到那些香草面前，蹲下身。

　　“是你种的吗？这些草？”

　　佐助从凳子上跳下来，端着刚拌好的小渍物走到庭园。对方正拿着自己的专用喷壶给植物浇水，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那些花花草草，表情疑惑。午后的阳光又暖又亮，将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映得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幅有关夏日的印象画。

　　“这些是妈妈种的。这个是薄荷，那个是百里香。紫色的是鼠尾草，那个是……”佐助有点后悔了，哥哥在和自己讲解这些的时候没怎么听，以至于现在给对方讲的时候就很吃力：“……是迷迭香吧…”

　　对方哦了一声，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对这些花草并没什么兴趣。他拿着小喷壶，阳光下水滴细细密密地洒在那些绿色的草叶上，一点一点蹦跳着落入泥土，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真好啊。有妈妈什么的。”他说，声音闷闷的，但仍然浇灌着那些花草：“可以不被人欺负。还可以吃好吃的饭菜。又可以在院子里种一堆草。……真好啊。”

　　“——宇智波佐助。”

　　“啊？”对方不解地回头。

　　“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宇智波佐助。”佐助蹲下身：“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漩涡鸣人吧。”

　　“‘吧’是怎么回事啊。”

　　“……太久没人叫自己的名字，有点不确定。”

　　一粒切成五角星似的秋葵，塞入了自己的嘴中。鸣人有点愣住，看到突然靠近自己的佐助。舌尖上传来的味道酸酸甜甜，既有点粘腻软滑，又带着一点番茄的清新。是那个油醋汁的味道，还是什么呢？他盯着佐助的眼睛，那双眼在阳光下带着淡淡的光亮。

　　他突然想，原来他的眼睛不全是黑色啊。有一点深蓝，又有一点灰色。像什么呢。

　　“吃饭了。”佐助收回筷子，起身，端着渍物碟走回屋子。

　　——那就是，我们，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名字。

　　佐助抬起头。

　　鸣人垂下头。

　　应该说是某种精神世界呢？还是在查克拉交换的过程中，两个人注定会以这样的形式见面呢？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对于二人会在这样神奇的异世界空间里重逢什么的，鸣人已经不会再感到惊奇了。

　　大概这就是两个濒死的人才有的交流机会吧。不对，只有自己是濒死的状态，另一个人——

　　他看向对方的眼，可是那只黑色的眼睛已经看不到那样清晰的蓝色和灰色了。

　　只有黑色。无尽的黑色，像是将一切燃烧殆尽之后的，带有悲壮和绝望意味的深黑，从眼底蔓延开来，不见光亮，不见希望。

　　那是真真正正的，已经死去之人的双眼。是啊，他是被自己杀死的啊。从身体，到精神，一点一点，死得干干净净。

　　鸣人抬起头，难得的，扬起一个……没有嘲讽也没有挑衅的笑容。

　　“佐助。真奇怪啊，我们在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的情况下，就这么一起吃饭，睡觉，洗澡，修行了好几天。趁着你父母不在家，我们两个就像过家家一样。关系那么好。虽说现在我们都知道，那是因为我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这样认识彼此好多次了，但是……但是，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顿了一下，随后挠挠头：“哈……我突然切身感受到，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轮回这么多次了。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很想说一句……如果以后，我们还能见面的话……”

　　佐助看着自己。

　　他面无表情，既没有杀过来，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他只是看着自己，像注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带着半分疑惑和好奇，却又并非完全对自己没有印象。他的眼神很复杂但又不算复杂，眼里似乎有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看着自己，很静很静地看着自己，不搭话，不答话，也不说话。

　　大概是被那样无关紧要的眼神盯得有些发痛。鸣人咬紧嘴唇，半晌——

　　“……我很喜欢你啊，佐助。”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知道。”佐助突然一点头。

　　“——、？”鸣人一愣，“嘿，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不会说话。原来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可是佐助又不说话了。他又恢复了那种无关紧要的样子，看着自己的方向，却对自己视而不见。

　　“……你会原谅我吗？”

　　“我不会。”

　　“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你多跟我说几句啊倒是，我可是马上要挂了？”

　　“……”

　　——啊。鸣人大概明白了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对方真的已经死了吧，身体里留存的意识至此已经不剩什么了。眼前的这个佐助并不是无口也不是面瘫，只是单纯地对一部分话语缺乏反应。可能对他来说，没法理解自己说的很多话吧。如果是不留存在深刻的精神世界之中的，他是不会做出反应的。

　　即使是这样，也想要继续交流吗？可是到底还有什么好交流的呢？对方对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从他杀了他的哥哥之后不就已经明白得彻底了吗？

　　很久很久之后，鸣人低低地开口了：“……那么…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毕竟也没有下辈子啥的了……”

　　佐助不说话。

　　“那我抱你一下总行吧？”

　　佐助还是不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强吻你了。反正再也见不到了，做这种事也不过分吧？”

　　沉默，无尽的沉默。

　　“说句话啊你倒是……”鸣人抱住头，慢慢的蹲下来。

　　说句话啊。别这么看着我啊。你冲过来杀了我也成啊。别这么看着我啊。别用那样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啊……

　　“我可是马上要死了哦，佐助，”鸣人抬起头，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但还是开了个玩笑：“虽然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傻逼，但是啊，就是啊，你……没有想跟我一起死的冲动吗？”

　　“补充一下，我可是有的。”鸣人咧嘴一笑，“但我还是来救你了，所以你……”

　　——、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鸣人呆住了。

　　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重新确认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他真的没看错，可就是因为没看错，才让这一幕显得有点诡异。

　　因为……因为在听到自己开的这个玩笑之后。

　　佐助他还是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看着自己。他还是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那样，没反应没动作没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可是……

　　在鸣人一脸惊愕的注视中，佐助抬起手，很快地擦了下眼睛。

　　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佐助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着自己的状况。注意到鸣人的存在，他神色一凛，熟练地向背后一摸，大概是想要拔出草薙剑——

　　就这么胡乱地在后背和腰间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佐助皱起眉，发现自己连查克拉也凝聚不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他瞪向鸣人，仿佛像向对方要一个解释。

　　就这么盯着佐助连摸带找地忙活了好一阵儿，鸣人呆愣片刻，突然噗地喷笑出来。

　　“啊，你彻底好了啊？怎么回事啊这是？难道是被我的爱的宣言感动了——”

　　说到一半鸣人就卡住了，没了查克拉的佐助还有凯老师亲传的体术，对方几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掐紧自己的脖子，带着极大的恨意和狠劲儿，猛地将自己摁倒在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佐助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想要释放千鸟，但想起自己感觉不到查克拉，便连同右手一同掐住鸣人的脖颈：“你又在耍什么花招吗。”

　　“倒也……不算……花招、咳……”鸣人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他摊开双臂，任由对方将恨意发泄在自己的身上：“……只是不想……便宜你一个人去——、咳哈……”

　　说来——佐助的愿望是杀了自己吧。其实他的愿望也是如此啊。他从来都是想死在佐助一人手上。所以，如果能在这样的世界里，两个人都实现彼此的愿望，那也算是有始有终的一生了？

　　窒息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思考能力也在跟着下降。不过这可能跟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关。既然佐助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完整，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掉。□□的状态会完全反映给精神，所以精神世界里自己的力量会逐渐消失也是正常的。

　　愈发混沌的大脑只剩下这一个想法，鸣人闭上已然模糊的双眼，完全放弃抵抗，只等着彼此如愿以偿的那一刻——

　　啪嗒。

　　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了，顺着颧骨滑到耳边，湿而温热。脖子上的力量也在渐渐松弛，氧气又一点点地吸了进来，尽管他也不清楚在这样的异世界到底还有没有氧气这种东西，但好像是得救了——

　　鸣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那两绺儿标志性的，垂在鬓边的黑发，还有那双瞪得大大的，如墨玉一般漂亮的黑色双眼。

　　还有顺着对方的眼眶溢出来的，断线珠子般的泪水。

　　要不是看着佐助的确是面无表情，鸣人都要相信是他舍不得对自己下手了。然而哪里是舍不得？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了。和他的千鸟和苦无总会毫无理由地在最后关头射偏是一个道理。

　　在杀死漩涡鸣人这件事上，宇智波佐助的意志不受自己的控制。他不是下不去手，他是真的做不到。仅此而已。

　　鸣人苦笑着搭上佐助愈发无力的双手，掰开他的手腕，像折断树杈那样轻巧。

　　他握着佐助的手，坐起身，垂下头——

　　“为什么……”鸣人狠狠一咬嘴唇：“为什么我们两个……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啊？”

　　更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佐助的眼眶溢出来，然而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哭，这只是精神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废物一般的反应。

　　不是自己的意志，却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宇智波佐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对漩涡鸣人下死手，甚至还会在自己的仇人面前软弱地哭泣。

　　他用18年的时间无数次地验证了这一点，连死了都没有被命运放过。宇智波佐助这次连眼泪都懒得擦掉了，他不是甘心屈服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反抗方式了。

　　佐助也这么坐在地上，任由鸣人握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因为那家伙喜欢漩涡鸣人。喜欢到无论发生什么都下不去手的地步。”

　　“废物……”佐助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那你呢？”鸣人抬起头。

　　还没等佐助回答，鸣人突然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

　　“就算你杀不了我，但是现在的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如果我死了，你就能够回到那里—、”

　　有拳头落在漩涡鸣人的脸上，将对方的半个身子打得后仰过去。

　　“——你说的那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佐助一把抓起鸣人的衣领，拎起来，又是一拳打了下去——

　　“随心所欲地毁掉一切后，又要装出一副圣人的模样自说自话地把我救回来吗！？你以为说几句自以为是的漂亮话，就可以抵消你对我的父母，对我的哥哥做过的那些——”

　　“——那你想跟我一起死吗，佐助？”

　　佐助的拳头一滞，停在距离对方眼睛几厘米不到的位置。

　　鸣人一把握住佐助的拳，直视他的双眼——

　　“那你，想要跟我一起死吗，佐助？”

　　愤怒到极点的佐助突然笑了出来，无法止住的泪水将他的笑容染得一片悲凉：“、哈！？谁他妈要跟你这种混——”

　　“但是我想。”

　　鸣人甩开佐助的拳头，只片刻，便像泄气了似的，卸去全身的防备。

　　“尽管比起一起死，我更希望能和你在那个世界里一起活下去。”他狠狠一抹眼睛，不愿让眼泪流出来。

　　“但是我们没有机会了。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一起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就要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因为你身边的人都想杀了我。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会越来越恨我。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如果你不杀了我，如果我还活着。那个世界就必定会空无一物。我早就放弃了啊，佐助。”

　　“但是啊，就算是我的任性好了……”

　　鸣人慢慢地抬起头。

　　“就算，就算那个世界已经空无一物，我还是想让你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再来找我！因为、因为我真的——”

　　又是一拳揍了过来，鸣人歪头闪躲，随即捧起对方的脸，想要让对方老实听自己说完——

　　可是这一次，这一生中唯一的最后的一次，对方突然抱紧了自己，用自己的唇将那份话语堵了回去。

　　——为什么啊。是宇智波佐助疯了？还是漩涡鸣人脑子不好使了？我可是杀了你全家的人啊。我可是把你全部的羁绊都亲手斩断，然后又把你关起来，像是找乐子一样的玩弄你，折磨你，羞辱你的，超级下三滥啊。

　　这是你的意志吗？不可能吧。就像你一直都没法杀了我一样，这只是太过可悲的，无数次轮回之后累加在你精神上的，过于沉重，却完全不属于你的感情而已吧。

　　就像那些累加给我的一样，不属于我的意志却在影响我的行动，我太想得到你，也太怕失去你，怕到恨不得要用这样的方式，把你囚禁在我的身边，让你只能看到我，让你只能注意我，哪怕恨我，杀了我，我也甘之若饴。

　　——但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这就是我们了吧。真正地恨着彼此，又发疯地爱着彼此。什么鬼啊，扭曲成这样的情感，到底是轮回了多少次的结果啊。

　　是过去的一切造就了我们既定的一生。我毁掉了你的一切，却还在厚颜无耻地爱着你。而你被我毁掉了一切，却始终无法对我下手，尽管已经要被自己的良心逼到崩溃，然而你却还是——

　　为什没能早点发觉呢？我们只是两个自欺欺人的混蛋罢了。这样的你我，早已无法作为正常的人类，也无法拥有正确的良知，甚至无法分辨更多的善恶，美丑，无法承受更多的爱意，恨意。

　　这样的我们，是会下地狱的吧？

　　尽管我想和你一起死，但是，如果你能活着，活下去，带着我的份活下去，哪怕就一天。就一天也好。

　　「一直以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啊。对不起啊，佐助。」

　　「然后，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如果还能再见面，再把我带回你的家吧。教我怎么做饭，怎么叠衣服，怎么包扎伤口，怎么分辨花朵，怎么修炼忍术。到了那时，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我们终于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拜托啦。佐助。

　　在这样的一天结束，那样的一天到来之前，

　　好好活下去，然后，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