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逗少年惊魂事件》万俟

10、水伏妖

　　二癞叔于门前拍了拍身，回头问我：“还合身不？小伙子穿着真挺秀气。”
　　我刚换上身衣服，估计放了有几个年头如今落在我身时，昔日鲜明的颜色已似老墙斑驳不清。我笑说：“谢谢阿姨……嫂子，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呢。”
　　二癞嫂亲热地在我身上摩挲，脸笑成一团说：“你看程程这孩子穿着真是好看，要说我们小癞子命里真是没福分的，只好等他来世托个好地方——来，给你系上，”她从身后掏出个银色绣包，仔细地给我拴在腰带上，“这是家里头给做的吧？前日隔壁王二家的还问你呢，我一看这荷包就明白你打哪儿来。”
　　那香囊是般若送的，我问：“嫂子怎么知道我的来历？是这小包里藏了什么？”
　　二癞嫂抬头朝我嗤笑，道：“你们那的人还真古怪！我跟你说，毒草能驱散饿鬼邪灵保佑路人，要下了咒带在身上才有用；你这荷包里放了极稀罕的料，听人说这毒草像土，之前也听说别人有过这东西可惜都说不清个来历，否则真要挖它几麻袋回来！你肯定同那些人是一个来源，你说是吧？你们外乡人都奇怪，怎么做事都不明不白的。你说呢？”
　　我捻着香囊说：“原来这小香袋还有这么个讲究，您能告诉我这咒是什么意思么？害人么？”
　　“哎？瞧你这话说的，”二癞嫂瞪着我说：“这怎么能害人呢，这是好东西呀，这……我也说不清，现在我们这可没多少人会咒了——对了，你们外乡人会做的你应该回去问问究竟！”
　　“嗨，你个多嘴婆娘！”二癞叔一步跨进门来吼道：“人小伙子出来了哪还有回去的理？你尽给我多事添堵，什么草要问你自己去问！那……小伙子，你帮叔给她指条路早走早省心！”
　　二癞嫂脸皮一翻，不依不饶地叫嚣：“你个死鬼又跟我呛火！我哪欠你的了？我哪欠你的了！瞪什么！你诈尸啊！？”
　　我见势忙揽，腆着笑道：“别别别，您两位别吵，要不跟我一起去求那‘水伏妖’师傅带出去，就不用老吵了嘛！”
　　二人瞬间停了吵闹反而朝我目目相觑，我有些尴尬地解释：“你们也好找找自己的另一半嘛。”
　　二癞叔回头看了老婆一眼，冲我笑着说：“这是干嘛呢，这辈子咱俩就这样过呗，这样心安呐。”
　　我是单亲家庭从小没有母亲，自然不会明白夫妻之道，在我的概念里所谓的“夫妻”就是父亲每周带回来的女人，关上门做“唧唧嘎嘎”的事。
　　“程程，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二癞嫂瞧了叔，见我点头继续说：“孩子，你要找那些人不是稀罕事，但，你老实告诉嫂子是为了什么成么？”
　　“婆娘！”二癞叔喝住老婆，我拉住他说没事。
　　我说：“嫂子，这真难说……我只告诉你，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想出去，我是阳人你们知道么？”
　　他们沉默了会儿，二癞嫂笑着对我说：“没事，你是什么都行，你这孩子没坏心。”
　　二癞叔忙拉嫂子，继而对我说：“小伙子你听着，这事我得跟你讲明白，我们这的人帮你爱你不求你什么，你懂么？只要你过得好，得到你想要的我跟你婶就不算白操这心！”

　　二癞叔带我去见的水伏妖是这里有名的术士，灵感能力非常似乎有着特异功能。水伏妖的家不远，一路上我们被邻里指指点点，到时水伏妖已在门口了。二癞叔急忙抖了抖自己的衣服，还替我拍去一路风尘。
　　这水伏妖生相果然妖气，一张尖脸上五官无端活似只猫，说话腔调尖细缥缈道：“二位请进。”引我们进门，我见二癞叔并无异常便安心跟进。
　　“这位小兄弟所来何事？”水伏妖引座后立在我旁边轻声地问。
　　下意识抬头对上他的笑脸，我看着不寒而栗。忙站起正视他，道：“水师傅，我想出这尘灭湖！”
　　“喵？”他轻吟了像极了猫叫，“出了湖就得被饿鬼吃掉，小兄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呆这也不能长生不了是吧？尤其……”我想说自己也没有朋友，但是念及般若心中唏嘘起来。
　　就一瞬间，水伏妖的猫瞳收缩一下，低头对二癞叔“喵”了声说：“你先出去下吧，很快就好。”然后回过头，诡异地挑起嘴角问：“你有目的地喵？”
　　“没有”我老实回答。
　　水伏妖怪笑起来，扭着身子矮身坐进椅子里，冲我摇摇手指道：“我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喵。还是有人要找，去找的人都死了呀——要是你要找的人在刀山火海里，你也要去喵？”
　　我冲那“喵喵”直叫的人冷笑一声，只说一个字“去！”
　　“喵……那我今夜就带你去无尘地，天色一黑便去取水房等。你不用担心，有我在那水兽是不会伤你的，我水伏妖定能将你安全带出这里。”

　　我一出门围来一圈人问我水伏妖怎么说，人群外一个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般若。
　　我刚要叫他一双手就撘在我肩头，“大家热心归热心喵，惊扰了水神不好喵……”我回头去看是水伏妖。人群听话散开，再找时般若已经不见。
　　路上我忍不住问：“二癞叔，这水伏妖不是平常人吧，乡亲们都敬他呢？”
　　叔仍是憨厚地笑道：“是不平常，那可都是天生有本事的人呐！本来我们这有许多水伏妖、山镇灵后来往来的人少了也不多见了，水伏妖只有他一个了，倒是山镇灵……诶？前些日子好像是死了，呵呵，你二癞叔平日里不理会这事。”
　　我心里一暖，深深一拜说：“叔，我不会忘了你跟嫂子，我永远记得你们的恩情。”
　　“嗨，这人就得这么活不是？”二癞叔挥挥手，说：“你看这天，今儿晚上水伏妖就能帮你上去，你可得留心水兽，它可凶得很！”
　　我问：“叔，听说我们这水房里有只水兽，那天上是不是还有鲛人呢？”
　　二癞叔一乐，说：“哪来那么许多怪物呀？就一只，你看！这不就在上头嘛！”
　　我抬头果然见一只巨鸟似的水兽飘荡在天上，我曾以为那是鸟、是鲛人，如今我知道那是般若。我忙问：“你们见过那东西么？当面见过么？他长什么样？”
　　二癞叔盯着天上回道：“见过，那还有命啊？”
　　我们正巧走到那熟悉的地方，院落里逐黠萝下有血，情形宛若当夜之前。
　　“这屋子是谁住的呀？”我问二癞叔。
　　“嗨，这哪是人住的呀？你看屋子有窗户，这是庙背面就是水房。”
　　“庙，供那兽的？进去看看吧？”我挪步就要开栏进门。
　　“嗨，你进那里去干什么，走！回家让你婶给你做些好吃的，走。”二癞叔马上拉走我。

　　是夜尚明，二癞叔送我到水房这里，留给我包干粮说：“孩子，叔跟你婶那么多年只有小癞子那么一个孩子，现在也不知去哪儿了……咳，咱是真喜欢小孩子的呀，没这福分呢。孩子……”二癞叔欲言又止，我心里一动开口道：
　　“别说了，您跟嫂子就是我再生爹娘，我有朝一日肯定回来看您！”
　　“孩子……诶，我跟你婶头一次见你就打心里喜欢，对小癞子都没这份！孩子……”二癞叔说着说着便泛起泪光。
　　我看着眼泪马上就顺着他眼角的褶皱下来了，心里一阵酸楚，真心觉得感激又心疼，他们给的我可能无法回馈。二癞叔的脸比起我爹可以说丑多了，我爹那男人四张的人了还油头粉面地招摇过市，而他呢？那么苍老，这样的人也年轻过可能还漂亮过，如今都像是别人的事，岁月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留情，我心疼极了，实话实说：真想来世我给他做爹娘，要待他最好！
　　“叔……你别难过，我一定回来，好好孝敬你们！”我替二癞叔擦了擦眼睛，目送他离去，不远处二癞嫂出来扶他，二老搀扶着渐渐远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使我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此刻我有些感同身受，想必世上最叫人悲凉的形象便是背影，因为它寓意离人目睹丧失的过程，无关勇不勇敢；命运的轨迹残忍罢了。
　　我还沉浸在感慨当中抬头看四处望不见故人，见时间尚早便绕了道去那地方看看。那里还是一样，我彷徨地在院子外面不敢进去，仿佛里面不是般若而是某些亡灵。“般若……”，我轻声叫唤，带着希望。
　　不知何处来的声音“在”。
　　我一阵窃喜，阴人这眼睛不行耳朵还可以哈，如今我竟然仍能同他交谈，我惊叹：“般若么？”
　　“是我。”他的声音久违、冷静。
　　“太好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见不到也没关系，能跟你说话就好！”我理想中般若应该正站在我面前，于是面带笑靥地说：“今晚我就要跟水伏妖去别的地方了，我要去找那些人。般若！我遇上对待我很好的夫妻，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好不好？你跟我一起走吧？般若？你说话呀，还在么？”
　　“你回头看看好不好？”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我转身一见般若就傻了：“你怎么在这？”
　　“因为你挡住了我回家的路。”般若皱起眉，嘟起嘴多么熟悉的表情。
　　我揉揉眼睛：“我的天呐，是你么？我怎么看得见你呀？”我上手去摸，被他一巴掌拍下生疼。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搓着红了的手背问。
　　般若一笑，嘴角那粒小痣又飞扬起来：“我也不知道，你刚才说什么妖？你要出去？你经我同意了么！”
　　“真的？看来还真亏了夜叉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一起找！”我一把拉住般若的袖子不放。
　　“哼，那夜叉也配？要不是我天天喂你喝茶你未必有今天！先别说这个，进去喝茶去。”说完就往里走。
　　我忙拉住他，道：“别呀，我还有事呢！我还得等水伏妖呢！”
　　“呵，”般若栏前驻足道：“你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我认真回道：“他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
　　般若顿了下问：“那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我想替他看看面相。”
　　我笑道：“水伏妖啊，说话老喵喵叫，诶——你是鱼也怕猫吧？怪不得他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哼，那人我知道，一年要杀好几个人丢在水里，害我每次都得替他清场，脏死了。”般若皱起鼻子。
　　“什么？他杀人？”我瞪大眼睛，怪不得那妖精要说找到的人都死了，真它妈笃定。
　　“嗯哉，我又不知道他想干嘛，每次都被他吓到。”
　　我闷闷地瞅般若脸不红心不跳的德性，说：“那他估计是想做做好事，喂喂你。要是我想害你肯定是在你游泳的池子里撒尿。”
　　“呵，就他想害我？我咒他断子绝孙，他儿子也断子绝孙！你也是，以后不许靠近那水池！”一推栏，般若自顾自进去了。
　　我追在后面问：“为什么他断子绝孙了还有儿子呀？你这不是帮人计划生育嘛！”
　　“这哪是我这种长相干的事？为什么他还有儿子呢？”般若侧目娇笑，语音似莺似燕：“他儿子又不是他亲生的！”
　　我站在门口笑骂般若缺德，突然发现时间不早便提议自己先去等水伏妖，待会儿再请他一起来喝茶。
　　“呵，你不怕被他淹死呀？快洗个澡，千万别弄脏了我的池子。”般若回答。
　　我瞪了他一眼说：“您放心，我要死肯定爬上来再死！”
　　见我要走般若忙跟上来，“今时不同往日，我跟你去。”
　　果然，水伏妖那妖精已经阴着个脸等在门口了，见面不打招呼开口便说：“怎么来得那么迟！跟我来喵。”
　　他开了水房的门，让我先进去，我看般若一脸奸笑。“怎么了？挪步喵！”他催道，般若先行一步，我跟上。
　　水师傅最后进门，他让我接过手头端的炬蜡烛。我刚接过，就见眼前晃过道白光，“咚”一声接着“仓啷”响什么金属坠地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
　　“他动手了。”般若的声音。
　　我忙举蜡去看，水师傅就倒在地上身边一把半尺多的刀。我问般若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杀了他替天行道。
　　他说：“我又不吃荤，杀人做什么？我不忍。”
　　我刚要说话般若又说：“把他的脸割下来贴你脸上，从今后你做水伏妖吧？”
　　“什么？你真它妈恶心！干脆给你贴上算了，从今后大家就能见到你了！”
　　“那你说怎么办，把他晒成咸鱼给你下饭吃？干脆让我带出去丢山上自生自灭算了。”般若动手要拖，我忙拦住他说：
　　“别呀，你这么干跟夜叉有什么区别呀！”
　　烛光盈灭，般若松了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下手前几时哄过他，我都不屑取人的性命更何况信任？”
　　我愣了愣，像是吃了臭虫般难以启齿。许久，我问般若：“是不是可以把他埋了做肥料？”
　　般若啐了口，说：“你知道我种的树多金贵？比我还爱干净你要这脏厮去亵渎它？你是不是他同伙呀！”
　　“哪有！”跟般若对话永远思路混乱，我忙说：“我不管了，随你怎么办！”
　　我开了门随般若处理那半死不活的水伏妖，般若这人从不杀人恐怕也不会伤天害理，至于那厮究竟怎的结果之后也没人再提，但平地起风波我的处境却因此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水伏妖放我鸽子自己失踪的事，在这个村子无故少个人本不算件事，惹事的要算我自己的行径。我算是与那庙“复合”，然而这却触犯了地方人的禁忌埋怨我惊扰神灵。从此所有人都视我于对立，连带二癞叔一家也受牵连被人唾弃。
　　般若衡量利弊，认为让二老乔迁的好。择日我们服下粒珠子，由般若引着送二癞叔嫂潜水去无尘地。到洞口我便止步，拜过二老目送他们消失。我没打算一起跟去因为般若舍不得那些花草。回去之后，人口相传间我已是位能引水路度人的水伏妖了，命运玩笑似地摆布，我便成了胆敢抢神仙房子住，又被排斥的神人。
　　我们终于回到了攀枝弄叶的生活当中，流年蜚然苍茫一晃，若非不速之客来临绝不会有人提已是五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