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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鲛人拔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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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炭似的手臂从泥泞里抽出,他细心地拨弄土壤,像往常一样,一把把将土寸寸捻开后,碎碎地铺上。此时头顶的海阴沉极了,隐约透露出凶险的暗红 ,酝酿着崭新的罪恶。
突然他站起来,径直往院外走去,我灵机一动刚举手欲推门跟上——他猛地一回头,没有五官的黑脸上两只圆溜溜的白眼直直瞪我。我感到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般窒息,目眦欲裂,几米开与外非人的怪物虎视眈眈,这门栏形同虚设。
就在我腿软欲倒之时心里异样的情绪涌起——是愤怒。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我永生难忘,脸庞的伤仍隐隐作痛,我怎能忘那夜的杀戮?我跟着他夺门而出,恐惧一扫而无,此刻在我胸中只有悉日被人愚弄的愤慨,我真它妈是孙子。与其在这等着给人玩死,不如找死也算就义了!
如今世道不平,说是找死也不是信手拈来的事,这不刚尾随出门人就跟没了。我只好附近挨家挨户地找,这一找才发现蹊跷,这些人家都没窗户,但是般若屋子是有的,这里面会有什么玄机?
正想着迎面就是一扇窗,屋里“哗啦啦”起了一片水声,我想起先前吐水神兽的说法,激动地揣测般若莫非被那只水怪附身了。连忙去看,一探头正对上里头一张白森森的脸。我吓得往后直退,而那张白脸仍然死死盯着我不放,我胆战心惊之余怯怯地唤了声:“般若?”
许久,那东西未答应,夜晚光弱它的脸模糊一片分不清是何回应。我边上抄起块石头砸过去,那白脸一晃接着一阵水花,我忙跑过去看,人果然没了。忽的,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抬头望天上一看——没有,什么都没有。
“哗啦啦”又是水花响,我还来不及转身看就被拖进了那间屋里。
摔在地上,我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四处摸索,得手一件半干的衣服,猛地拽到手里。
那东西在逼近,我慌忙甩起手头的衣物驱赶。被步步逼迫到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一边抵抗一边继续磨蹭着后退,突然手头一滑我半个身子冲到了水里。正当我要掉进不知深浅的水时一双手用力揪住我。
“你找死!”是般若的声音!
我气喘嘘嘘地伸手扯住他的手臂,触碰到的是湿软粘乎的□□,那一刻我能感到般若猛地颤栗了一下。“般若!是你吗?般若?你怎么……”
没等说完,他就一把将我按到水里,冰冷的水掺着股难忍的腥味一股脑往我嘴鼻里冲。
他把我拉上去,语气冰冷而急促:“你干嘛要找死呢!?”
般若已经疯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喷水,几乎就要死过去。
“我第一天就跟你说过的!我杀你分分钟的事呀!”他将我提到一边。
好一会儿沉默我才算活过来,见般若那娘们儿还没潜水潜逃,便忿忿地先开了口:“般若?你怎么变成那样了?”
“什么样?”般若这人装傻起来还真傻,不点就穿。
我直接说:“老实告诉我,你跟那鲛人什么关系?”
他没说话而是“哗”的一声跳进水里,我寻着声渐渐看清了面前的一汪清水,般若面无表情异常冷淡,千疮百孔的身躯泡在里头散开云烟似的血红,散发着一股腥臭。我皱了眉,伸手去碰般若血淋淋的脸,刚探身就怔住了。般若腹部以下延伸开去是一片碧青的鳞甲,那个神秘的“刺”字一半被封在略微透明的鳞里,像是被冰雪掩盖了的风景一般。我有意往他身下偷看,波光影碎看不清那里有什么东西。
“别看了,没东西。”般若撑了边沿,坐到岸边。
“什么?!”我一惊,毫不遮掩地低头去看“你真是女的?”
般若推了我把,说:“你爸才是女的呢!你见过女人长这么标致的么?”
“那你是……人妖?”我小心地问。
般若用力一把推我下水,我落水瞬间死死抓住那娘们的腿,慌忙间搓着他的鳞过去手头跟扎了千根针似的疼,只听“撕拉”一声给我扯下一块。般若嚎叫一声,我连忙把掉下的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给他贴回去,“般若我对不起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谁知对面般若惨白的一张脸根本不生气,反而含着凄楚的笑意,我这才发现那滑脚的是落了一地的沾肉鳞皮。我看着般若一身的血肉模糊,瞬间一阵寒栗,“不管怎么样你都别糟蹋自己呀,又没人笑话你!我发誓我对谁都不说!你别这样了!”
般若咧嘴笑笑,说:“不疼,你要不嫌脏替我把地上的……鳞收起来——不,还是我自己来,你等等,我下去洗洗就好。”说着便下水去,“哎,你别偷看啊”接着一头钻进水底去了。
瞬时屋里就黑了,我揣测着摸索出门,一抬头就看到震惊的一幕:无边泛白的夜幕上,一条人鱼抽动着四处乱窜,所到之处便是一片鲜红……
般若上岸的时候我已经捡起了大半的鳞,他搁下自己带上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只靠着墙气息孱弱。他已经把自己扒光了,从一条鱼变成一个人,我忍着眼泪和呕吐,把鳞用衣服吸了半干捧着,像是满怀血腥的花瓣。
过了些时候般若穿上淋了血水的衣服,引我出了门。
般若告诉我那传说中的神兽其实就是他,他于我等阳人看来是个异类在阴间亦是如此,没有任何人跟他交流,偶尔落入尘灭湖的人在成为真正的阴人后终究也与他无缘。他只有逐黠萝、黑色洋槐同潜龙香,为了它们他不惜扒自己的皮肉哺育,同时也似成全了自己当人的非分之想。他承认自己是鲛人,但决不提那夜是谁伤了我。
那天我陪他给逐黠萝“施了肥”,他同我说“谢谢”,说以往都只是他一个人如今有我相助,他真心“谢谢”我。看着那张破损的脸笑地认真,我的鼻子酸了,因为这个人我终将见不到了,他终究要回归到他的孤独里去,我也要形单影只。之前谁害过谁,这是非对错已经来不及去追究了。
有些人恐怕只是春天伏在窗头的一场梦而已,美的是感觉;有些人就是身上抹不去的一道疤,伤的莫名,美得会是回忆;别了,般若。
次日,我便离开。这是第七天,路况果然不一样,满村的妇女老少都争相目睹我这个外人,有人问我从哪来、往哪去、去干什么?问完真把我当东土大唐来的高僧对待,热情的农村人民还迎我进家吃饭住宿毫不吝惜财物,这等民风让我感慨万千。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曾愚蠢地想必地域那旮旯是个好地方呀嘛好风光,如今想来阴间也是一样!人民先把社会和谐起来了嘛!我在普通老百姓中过了几天,期间自进这该死的阴间以来头一次觉得饿。
乡亲们说:这村落就这点大小但凡人无论如何走不出,要想出村得由“人引”带;这“人引子”分为“山镇灵”、“水伏妖”几种,如今村里人才紧缺只剩两种;出去的路,要么往西有座通天的山,要么就从吐水兽镇的池子里通天渡海。
给我说消息的人称“二癞叔”,人癞心肠不赖热情极了,这天清早便带我去见那出名的“水伏妖”。